【ME】长情告白 34
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啥卡了这么久才写好……
总之,迟来的新年快乐
【34】
次日是周六,正好又到了会诊时间。
Stuart昨天中午从欧洲回到湾区了,因为艾琳娜的事情,他下午时特意打电话问Eduardo需不需要立刻见一面。
Eduardo婉言谢绝了,他现在状态已经没有前些天那样焦虑,而且也不想打乱Mark的工作安排,因此也不急于提早半天。
Mark自然没有忘记会诊时间,他昨晚忙到深夜将近两点才回家,就是为了腾出周六陪Eduardo见Stuart。
Mark这几天睡眠都不好,既睡得晚,也睡得浅,因此今天醒来,还是有点精神不济,闹钟响了两次才勉强睁开眼睛。
他躺在床上,感到头有点痛,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才慢慢坐起来。
Eduardo比他早醒,看到Mark皱眉,便知道他感觉不太好。
Eduardo心疼他,把他按回床上,“你又要准备诉讼,又要准备F8,这次我自己去见Dr.Stuart。”
“不。”Mark拨开他的手。
“要不再推迟一周?”Eduardo看他很坚持,只好提议,“等F8结束后,这周末还是专心F8的准备。反正我现在状态也很好。”
“治疗断了一周了。”Mark还是坐起来穿上衣服,“不能拖了。不是F8也还有其他事情,多睡半天也没有什么意义。”
语毕,他回头怀疑地盯了Eduardo一会儿,“你不是想赖掉治疗吧?”
Eduardo气得抄起枕头拍到Mark的胸膛上,“我这是在关心你。”
Mark被拍了一下也不恼,抱着枕头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才把它放回它该在的地方。
晨跑回来后,Mark的精神已经好一些了,完全看不出他困得刷牙时还眯着眼睛打盹。
Mark晨跑还把Beast带出遛了,回家时Eduardo看到他手里拿着一罐便利店里买的红牛。
“红牛?”Eduardo不太赞同地看着他。
随着年纪渐长,Mark知道珍惜身体了,生活规律了一些,红牛自然也慢慢戒断,再也不会像年轻时那样把红牛当水喝。
Mark把手上的红牛放到桌子上,走过来亲了他一下,“就今天,提提神。”
“明年我建议你的挑战改成‘一年不喝红牛’。”Eduardo道。
“那太没有难度了。”Mark不认为这是个好建议。
吃过早饭后,Mark在换衣服时接了谢丽尔的一个电话,还是关于F8的准备工作。
Eduardo在卧室等了他一会儿,后来看他说个没完,便打手势告诉Mark自己先去车库。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时间已经不早了,Mark快速收拾了一下,捉过那罐喝了一半的红牛便匆忙下楼了。
他到车库时,看到Eduardo站在车门旁边——是驾驶座那边的门。
门已经被他打开了,但是Eduardo没有坐进去,他站在那里,对着敞开的车门若有所思。
Mark停住脚步,一声不吭地在他身后喝完了手上那罐红牛的最后一口,这才捏着空罐子走过去。
“想开车吗?”Mark问他。
Eduardo回过神,冲着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有一点。”
他看得出Mark确实是很疲倦,这才萌生了想要自己开车的念头。从这里去Dr.Stuart的诊所还要花上大半小时,如果他来开车的话,Mark倒是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再打个盹。
夜猫子当久了的人大部分都会养出闭眼就睡着的功夫,哈佛时Eduardo就见识过Mark在睡觉速度上的厉害了。
但是开车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Eduardo站在车门旁半天,始终没能让自己坐进驾驶座中。
他并不是感到害怕。
事实上,拉开车门后,Eduardo便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他仅仅是站在那里,脑子是空的,身体也是空的,时间好像静止了,周围的空气也凝滞了。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就好像他不存在了一样,直到Mark出声,才把Eduardo从这种抽离的状态中唤醒。
Eduardo确信Mark是了解自己的,正因为这样,当Mark反问他“为什么算了?试试吧”时,Eduardo才感到有点难以置信。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在以前,Mark会把他的这种尝试的想法直接摁下去,不允许进行。
“可以吗?”Eduardo有点惊讶。
“为什么不?”Mark尽量用寻常的语气鼓励他。
这本就是Eduardo先冒出的想法,但Mark让他试时,Eduardo倒犹豫起来了。
Mark见他没有动作,索性绕过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进去了。
到了这份上,Eduardo才慢吞吞也坐了进去。
在驾驶座上坐下后,或许是车库里空气不太好,Eduardo感到有点呼吸困难。
他摸索了一会才找到安全带,随后像一个冻僵的人一样,尽量隐藏着哆嗦,艰难地移动自己的手,好让那条带子可以把他牢固而安全地“封”在座位上。
之后,他伸手握住方向盘。
然而,不知道怎么的,仪表盘的数字好像自己有生命一样跳了出来。
它们太闹腾了,他没办法阅读上面的数字,也没办法辨识眼前的那些按钮的功能。
“Wardo。”也不知道过了多久,Mark终于出声了。
他声音里特有的那种无机质的金属感,切割了Eduardo无知觉中陷入的茫然混沌状态。
Eduardo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走神了,而Mark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覆盖在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Mark在他耳边说,“深呼吸,Wardo。”
Eduardo脑袋空白一片,他没法思考任何事情,幸亏有Mark的指令,他才有了动作的方向。
Eduardo用力吸了一口气又呼出,如此数次,才找回自己的感觉。
“松手,Wardo。”Mark指示他一步步来。
“我……”但或许Eduardo太紧张了,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手指松开方向盘。
Mark没说什么,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把他一根一根手指掰离方向盘,之后又探身为他解开安全带。
安全带一解开,Eduardo立刻推开车门,他像劫后余生者终于看到出口一般,逃也似的离开了轿车。
好一会儿后,Eduardo才感到那种没来由的恐慌减轻了。
他的指尖还在颤抖,挫败让他心情烦躁。
Eduardo想抽根烟或者回屋子里开瓶酒喝一口,但是酒精和烟草都是被禁止的,所以他只能选择坐在车前盖上生闷气。
Mark跟着下了车,走到Eduardo面前。
他靠近Eduardo,想亲吻他的额头安抚他,但被Eduardo往后微仰身体偏脸躲开了。
“别碰我。”他警戒地瞪着Mark,仿佛Mark会不顾他意愿执意接近他。
Mark看了他一眼,后退一步,摊开手,示意自己不再尝试和他产生肢体接触。
“别这样看我!”Eduardo仍然充满防备。
这回Mark感到有点冤枉了,他哭笑不得,“我怎么看你?”
Eduardo低下头,皮鞋蹭了蹭地面,沉默了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话,“你应该阻止我。”
“为什么?”Mark没太在意Eduardo话里的指责。
“这还需要问吗?”Mark仿佛明知故问的轻描淡写的语气又让他生起气来。
“我做不到,”Eduardo的心情因为刚刚的事全毁了,没法控制地冲着Mark发脾气,“我做不到,你知道的!”
“我知道。”Mark大方地承认了,“我知道你做不到。”
Eduardo正想问他,既然这样为什么还鼓励自己去试,Mark又说,“但这跟试一试又有什么关系?”
Eduardo被他问得愣了一下。
恼怒的节奏一被打断,火气就续不上去了。
毕竟Eduardo自己也心知肚明,他生气的对象不是Mark,而是自己,他冲着Mark大吼大叫不过是迁怒而已。
“这简直是浪费时间。”Eduardo别开脸,声音低下去,不再咄咄逼人。
Mark看他哑火了,这才走近他,尝试着拉他的手。
当手被碰到时,Eduardo像被烫到一般,本能地立刻想要缩回去,Mark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
Eduardo挣了几下,但这次Mark钳得很紧,他没能挣开,加上本就理亏在先,便很快放弃挣扎,安静下来了。
“不是一定要成功,Wardo。”Mark拉过Eduardo的手,亲吻他的手背,这让Mark说的话变得有点模糊和低沉,“试试又没坏处。”
Dr.Stuart在刚开始治疗的时候,根据车祸发生时的情况,把Eduardo的手定义为“安全岛”,并针对此做了好几次引导治疗,通过手的接触,可以增加他的安全感,同时传达支持。
Mark在处理Eduardo PTSD发作这件事上,已经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了。
Mark知道Eduardo什么时候是在犯病,知道他发脾气的缘由,知道他那些情绪化的表现并非本意,因而一点都不介意。
事实上这种情况甚至是Mark所乐见的,如果Eduardo在控制,Mark倒要担心了。他憋得越久,越压抑,便越容易想岔,就像在新加坡时那样,Mark觉得在他温柔的表象下,生命力像握在手中的碎沙,眼睁睁地从指缝流走。
“最开始在新加坡时,你连车都不想坐,”Mark握着Eduardo的手说,“出院时还想让我推你走十英里的路回家,记得吗?”
Eduardo脸皮薄,这事被Alex数落了很久,说Mark疼他疼得脑子都有坑了,这种荒诞的提议都会答应。
Eduardo事后想想,也觉得自己太不像话了,因此Mark一提起他就脸红,窘迫得不得了。
“闭嘴,拜托别提了,”Eduardo说,“我快忘记了。”
Mark吻了一下Eduardo的手心,抬眼看他,随后放开Eduardo,拉开车门坐进去,探头对他道,“我给你当司机,上来吧,真的要迟到了。”
Eduardo没有再说什么,他上了车,拉好安全带,Mark把车退出车库。
门罗帕克天气很好,周末的早晨人很少,空气清新,阳光充足。Eduardo开了一半的车窗,风吹进来,他透了透气,感觉心里的阴霾散了不少。
“对不起,我又发脾气了。”Eduardo缓过劲来后,老老实实对Mark道歉。
“没关系。”Mark扫了一眼倒后镜,然后让车转了个弯,“别总是道歉。”
“我十五岁就会开车了。”Eduardo闷闷不乐地说,“十七岁的时候家里送了我一台车……所以现在……便感觉很挫败。”
“你家里送给你什么车?”Mark随口和他闲聊。
“法拉利,”Eduardo说,“限量版的,不过没开太久。”
他知道Mark对车不感兴趣,因此也就略过了型号。
这就是old money和new money的差别,前者什么都要奢侈精致,而像Mark这样,同样的灰色T恤买几十件,或是开着私人飞机吃麦当劳,才是后者的典型风格。若是样样都要奢华,在硅谷大约会被笑话,从一开始,他们就竭力在各个方面跟传统资本划清界限,标榜自己的特立独行。
Eduardo还记得他们十多年前刚到硅谷时,Mark花了一千美金,买了台二手(也可能是三手)的本田,Eduardo得知后第一反应是——这么便宜的车能开吗?事实上,它不但能开,Mark还开了挺久。
后来Sean告诉Eduardo,一直到Mark拒绝雅虎的十亿收购后,才换上一台称得上是比较有档次的车,也是在那时候,Mark开始跟一些姑娘约会。
“为什么?”Mark问,“你不喜欢它吗?”
“因为总有女生在车窗玻璃上用口红写电话号码。”Eduardo没想到他会追问,不太好意思地回答,“每次开出去都有,回来后总得提心吊胆地躲着家人,把车窗上的口红擦掉。”
“哦?”Mark挑了挑眉,“你打过吗,那些电话?”
“当然没有。”Eduardo道,“她不知道车主是谁,仅仅只是因为车很酷很贵就留下了电话。万一我是个有奇怪性癖的糟老头呢?而我也不知道她是谁,这感觉太奇怪了。”
“哦,宝贝,她们一定知道那是你的车,放心。”Mark怪声怪气地道,像Eduardo这样的孩子,大约换个领带夹,女孩们都会发现,何况是一台限量版的法拉利。
“嘿。”Eduardo不满地抗议。
Mark皮笑肉不笑地拉扯了一下嘴角。
两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Mark开了一段路,忽然道:“不过我倒是认为你能坐在驾驶座上,还能跟我这样聊天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Eduardo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诧异地看向Mark。
“我知道你一直在忍受,在努力。”Mark一边开车一边说,“你一直很努力地跟PTSD搏斗,别担心,一切都在越来越好。”
“闭嘴……”Eduardo别过脸。
Mark扫了他一眼,看到他耳尖都红透了。
“I’m proud of you,Wardo.”
两人抵达诊所时毫无意外地迟到了十多分钟。
前台的助理把Mark和Eduardo带到治疗室时,Stuart正坐在沙发上正在翻阅杂志。
尽管在路上已经告知过Stuart了,但Eduardo在见到自己的心理治疗师时,还是立刻再次表达了歉意。
Stuart倒不太介意,他请两人坐下,随后仔细打量Eduardo,满意地道:“你看上去比我想的状态要好很多。”
“谢谢。”刚刚还冲Mark撒过气的Eduardo十分心虚。
“事情解决得怎么样了?”Stuart转而问Mark。
“已经在走法律程序起诉艾琳娜诽谤。”Mark告诉他。
“我在欧洲时一直关注这件事。”Stuart道,说着,他将手上的杂志以及玻璃矮桌上的几份报刊推到Mark面前。
那是一叠硅谷的八卦报纸且夹杂着一些主流媒体的科技版面。
头条用上了硕大的黑体,因而格外显眼:“Mark Zuckerberg涉嫌xing侵”“到底谁在说谎”“硅谷——与权利、财富、性纠缠不清的美国梦”“Mark Zuckerberg宣扬的Facebook女权承诺是否白纸一张”。
Mark第一反应是看Eduardo。
Eduardo脸色变得非常难看,Mark恼怒地转而看向Stuart,却发现Stuart看着的是自己。
“所以?”Mark本能地脱口而出要讽刺,但出于对Stuart的信任,他还是把话又咽回去了。
“你看过这些报道吗?”Stuart好像没接收到他不满的瞪视,继续问。
Mark冷淡地道,“无中生有的言论不值得浪费我的时间。”
“那你知道舆论吗?”Stuart又问。
“知道。公关部会把数据和方向告诉我。”Mark说,他只在一些时候随手翻过Facebook和twitter上的只言片语。
“请你先把这几份报纸杂志读完。”Stuart扬了扬下巴。
“我不认为仅仅阅读几份报纸,在了解舆论上有什么作用。”Mark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何况我不需要看,就知道他们写的是什么。”
“是吗?”Stuart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还是先看看吧,Mark。”
Mark狐疑地打量了一下Stuart,最终出于对他的认可和承诺过的配合,Mark不情愿地拿起了那几份报纸。
“我需要看吗?”Eduardo不安地问。
即使Stuart不要求他阅读,但报纸上的标题仅仅存在于他的视线范围内就已经足够使他如坐针毡。
“如果你想的话。”Stuart没有逼迫他。
Stuart给他们的报刊既有知名报社也有喜欢搬弄是非、夸大其词的八卦杂志,那都是Eduardo前几天里刻意回避的,他犹豫了一下,从Mark手上抽出一份阅读。
Mark的阅读速度很快,特别是看这些不需要动脑子的内容,花不了几分钟,他就浏览完了所有关于自己的文章。
内容的缘故,Eduardo看得有点吃力,他比Mark晚几分钟才结束阅读。
“什么感觉?”在Mark放下所有报刊后,Stuart问他。
“里面有一篇借题谈论硅谷的女性地位,两篇在剖析孰真孰假的问题,剩下的几篇都是夸大其词与对我私生活的无礼揣测。”Mark分析,“基本包括了舆论的几个主要方向。”
“Eduardo,”Stuart道,“感觉怎样?”
“内容让我感觉……”Eduardo犹豫了一会儿,“很恶心,很生气。”
“Mark,你呢?”Stuart又问Mark。
“我刚刚已经回答了。”Mark皱眉。
“你说的只是你的想法,不是你的感受。”Stuart说,“我想要你谈谈你的感觉。”
“为什么一直把话题放在我身上?”Mark道,“他才是你需要关注的人。”
“为什么回避我的问题?”Stuart反问。
Mark盯着他,抿着嘴沉默了。
正在这时,咖啡煮好了,Stuart起身,为他们斟上。
Mark盯着自己面前的杯子满上棕黑色的液体,微微冒着白雾。咖啡热腾腾的,他的脸却要多冷硬便有多冷硬。
Stuart做好一切后才重新坐下来,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一种更加放松的姿态来继续刚刚的话题。
“你们谈过吗?”Stuart问Mark,“你的感受。”
“没有。”Mark回答。
“你是对此毫无感觉,还是觉得它不值得谈论?”Stuart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Mark没作答,回以沉默。
“大部分PTSD患者会选择小组互助。”Stuart对Mark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们可以在小组互助中谈论自己的创伤,以此减轻创伤带来的痛苦。”Mark干巴巴地回答。
他的回答可算得上是倒背如流。为了Eduardo,Mark当然研究过PTSD,尽管他这个心理系辍学生跟专业的Stuart比起来,了解的那些东西自然算不上什么,但至少治疗的方法以及原理他都知道。
“他们都是有伴侣,有父母,有儿女,有朋友的人,”Stuart问,“为什么只有在小组互助时才能谈论自己受过的创伤?”
“因为不理解。”Mark回答。
这些他都清楚,“没有受过创伤的人,不会明白创伤带来的痛苦,所以他们不愿意谈论;或者在发现身边的人没法给出支持时,渐渐不再谈论自己的感受,转而在互助小组中寻求帮助和情感支持。”
“所以我们来谈谈你的感觉,好吗?”Stuart征求Mark的意见,“为了他。”
“你还记得Facemash吗?”Mark转头问Eduardo。
Eduardo点点头,但不太明白他想说什么。
Mark说,“我从校委会出来后,你蹲在门口等我,你对我说‘现在可好了,全校女孩子们都恨上我们了’。”
“可你一点都不在意。”Eduardo说。
“其实我在意。”Mark说,“后来我在上课,有个姑娘在前排给我传了一张纸条。”
Eduardo眨了眨眼,这件事Mark一点都没有提起过。
“那张纸条上面写着‘u dick’。不知道为什么,那张纸条我至今还记得它的模样,那个歪扭的字迹。”Mark自嘲地笑了笑,“我看到那两个词后,忽然便觉得无法忍受,于是离开了课室。”
“舆论最坏的那天早上,你让我不要去晨跑,担心我会碰到说闲话的人,担心那些视线会伤害我。”Mark看向他,“我其实也不想去,有一瞬间,我好像回到了那个课堂,我想起那张写着‘u dick’的纸条,而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像当年那样,拿起书包离开教室。”
“这种想法使我愤怒,因为这证明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意那些舆论,”Mark说,“这让我觉得自己被那个女人打败了。”
“而这一次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没有xing侵她,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甚至没有见过她。”他的语速一反常态地变得很慢,吐字很轻,但格外清晰,“所有人仅凭一个女人的一面之词,就认定我是一个xing侵犯罪者。”
“你问我是什么感觉?”Mark抬眼盯着Stuart,钴蓝色的眼瞳冷得像冻结的冰块,“这十多年,我一直致力于让Facebook成为一个自由、开放的平台。”
他甚至诡异地笑了一下,“但那一刻,我只想让言论自由下地狱。”
“为什么不愿意谈这些?”Stuart问Mark。
“愤怒对于处理这件事也没什么用。况且如果我在意的话,他会更在意。”Mark沉默了一下。
“He needs to be protected.”
他的这句话结束了和Stuart之间的这场谈话。Eduardo没有说什么,神情有些恍惚。
Mark感到烦躁和忐忑,不知道他会不会又胡思乱想。
Mark特别想质问Stuart,刚刚的谈话对治疗能起到什么作用,因为他一直以来所做的就是尽力不要让Eduardo产生更多的心理负担。
但Stuart没有给Eduardo和Mark交流的机会,在结束这场谈话后,Stuart问Eduardo愿不愿意回忆与舆论有关的场景来做EMDR(Eye movement desensitization and reprocessing),Eduardo同意了,他非常配合治疗。
随后,Stuart为Eduardo做了四次EMDR。
第一次EMDR,Eduardo回忆的是艾琳娜在推特上诬陷Mark xing侵的那天,他所看到的各种尖酸刻薄的指责和批评。他的记忆交错混乱,夹杂着一些他们打官司时的媒体舆论。
第二次,Eduardo回忆的是那天他跟Felix外出时听到那两个女孩子如何讨论Mark。那天Mark本想让他外出散散心,没想到阴差阳错遇上了这种事情,巨大的压力让Eduardo直接在卫生间吐得差点虚脱。
在两次EMDR后,Stuart让他休息了一会儿,但没有多久,仅十分钟的时间,那之后开始的第三次EMDR,Eduardo回忆了一个Mark完全不知道的场景。
他描述了一个洗手间,语言带着记忆特有的那种片段式的支离破碎,但这不妨碍Mark拼凑出一个灯光昏暗,有着洗手的水声和烘手机的嗡嗡声的洗手间,那之后是一些让Mark难以置信的对话。
——我们最近还拟定要增加对Facebook的投资,聘用他会惹恼Mark Zuckerberg。
——为什么还要把他叫过来。
——你不好奇那场官司的主角?
——我只好奇什么样的人拿了六亿美金还在到处求职。
——不过Mark Zuckerberg也太赶尽杀绝。
——“六亿美元的愤怒”你没听说过吗,毕竟分走的不是六百万、六千万,而是六亿。
Mark从来没听Eduardo提过这件事。
这个流言,Dustin知道,Chris知道,或许Sean也知道,只有Mark一个人被瞒在鼓里,直到他们复合的那个晚上,他回过头去,才知道这一切。
在一起后,Eduardo几乎不会谈及当年的流言。不只是流言,当年他受过的伤害,伤过的心,Eduardo都绝口不提。
Mark了解他,Eduardo不喜欢让Mark认为亏欠了自己,他不想Mark知道自己的狼狈和挣扎,他想永远都是优雅从容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Mark曾经很恨他这一点,但凡他在打官司时,承认广告错了,承认冻结账户错了,他都不会和Eduardo这么针锋相对。
大概是2011年时,Mark有一次被Sean骗去杜嘉班纳的秀场。
在那里,他遇见一个棕色长发的模特。
模特开始走秀时,Mark眼尖,或许是高跟鞋鞋跟上碎钻掉了的缘故,他注意到那姑娘刚开始走秀,踩着碎钻就崴脚了。
但失误只有那一下,她漂亮地走完了全程。后来又换了两套衣服,再出来时,Mark一直盯着人家的脚踝看,她的台步依然漂亮得像优雅的猫。
那场秀结束后,Mark跟着Sean去后台,他注意到医生在处理那姑娘的脚,她痛得眼睛里含着泪的样子忽然就让Mark动了心。
后来Mark弄到了那姑娘的Facebook,两人约会了几个月。那是他第一个想要继续往下发展的姑娘,但不知道为什么,尽管Mark还是按照一定频率送花约会,两人仍然渐渐淡了,最后不了了之。
有一天晚上,Mark梦到了Eduardo。
他梦见他红着眼睛质问,“是你!是你设计了我!你最好请个优秀的律师,因为我会把属于我的都拿走!”
Sean叫来保安要撵走他,Eduardo慢慢就平静了,他拉了拉身上的西装,说“别碰我”,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
Mark目送他离开,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剪裁得体的西装勾勒出他漂亮的腰,离开的背影优雅又决绝。
Mark醒来后,忽然明白为什么那姑娘对两人约会总是意兴阑珊。女孩子对爱情最敏感,Mark在追求她,她却只看到玫瑰,没看到爱情。
最初触动了Mark的,其实只是那份似曾相识的,让他又爱又恨的倔强。Mark把Eduardo远远推开,却又在所有人身上找他的影子。
这么多年,Eduardo的性格Mark最清楚,哪怕是在他心口上开一枪,他都能坚持着漂漂亮亮走出你的视线,直到失血过多撑不住才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倒下。
如果不是因为PTSD,他们要么一辈子都不会把这些摊在台面上来说,要么直到婚姻破裂,两人重新坐在质证桌两端时,才会一桩桩一件件地计算清楚。
第四次EMDR,Eduardo提到了移民新加坡时的舆论,媒体大肆渲染他的避税动机,抨击他转移巨额财富。他记忆力很好,记得许多媒体的诘问,甚至是一些标题,时隔多年仍然记忆犹新。
结束四次EMDR后,Stuart给他们续了杯里的咖啡,然后离开治疗室,让他们有独立的空间休息十分钟。
“说那些话的人是谁?”Mark问Eduardo。
“哪些?”Eduardo喝了口咖啡,感觉力气回来一点了。EMDR对他很有效,但次数过多仍然会感觉有些疲倦。
“洗手间里胡说八道的那些人。”Mark说。
Facebook初期他为了拓宽资本,对合作者的筛选没有那么严格,反正有Sean给他卡着资本的喉咙,保持Facebook的独立性。
他才知道当年的谣言传到什么程度,Mark一想到那些资本,一边利用Facebook赚钱,一边这样粗暴对待过自己的爱人,就感到恶心得要命。
“别秋后算账了。”Eduardo叹息了一声,“那没什么意义。事实上我还挺庆幸的,正是因为他们好奇,我才知道我那个时候根本进不了华尔街,不然还得浪费好一段时间。”
“还有,你移民新加坡时,我没有感到高兴。”Mark说,“你说你总在想,我是不是以得胜者的姿态来看待你离开美国,那绝不可能。”
“我知道,”Eduardo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没有,当然,我们之间没有人是赢的那个。”
“另外,美国的舆论,是我帮你压下去的。”Mark接着说,“说你转移财产和避税那些。”,
这倒是Eduardo第一次听他这么坦白,“为什么?不,我是说我们已经决裂了,你没理由再帮我了……还是因为我是股东,联合创始人?”
“Fuck you,Eduardo.”Mark拍开他的手,这就是为什么Mark不愿意说的原因了,他们都决裂了,自己仍然忍不住贱兮兮地帮他把那些不好听的舆论摁下去。
“因为他们骂你,我生气!”
Stuart进来时,Mark还在生闷气,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这表情他已经见惯了,三个人在治疗室里谈论的话题几乎就没有Mark喜欢听的,Stuart甚至有点幸灾乐祸,Mark的暴君之名在整个湾区可是如雷贯耳,Stuart觉得自己应该是第一个每周叫他不痛快又让他敢怒不敢言的人了。
Stuart询问Eduardo的近况。Eduardo红着脸告诉他,前天他和Mark有了一次非常美妙的xing接触,虽然只是用手,虽然还没有bo起,但两个人感觉都很好。
说这话的时候,Eduardo脸红得仿佛头顶下一刻就要冒烟了。
这是个非常好的征兆,证明他们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治疗和努力都得到了回报,Stuart替他们感到高兴。尽管上周发生了艾琳娜的事情,但在Stuart看来,这件事并没有对他们产生太大的负面影响——或者说他们自己已经解决了。
随后,Mark跟他说了早晨迟到的原因,Stuart谈话的重心转回了车祸创伤记忆上,谈完后,他给Eduardo又做了两次关于车祸回忆的EMDR。
离开诊所时已经是中午1点多了,Mark下午还得回Facebook,两人找了一家餐馆点了个简餐当午饭。
Eduardo想晒晒太阳,因此他们选择了室外的桌子。餐馆上菜的速度挺快,Eduardo点了个沙拉,Mark要的是意面,不到十分钟就端上桌了。
“我想联系Gretchen。”吃着的时候,Eduardo忽然对Mark说。
Mark拿叉子的手停住了,他咽下嘴里东西,愕然地看着Eduardo,“你是想……”
“婚前协议和婚前财产公证已经暂停了大半年了,”Eduardo看着他,轻声问,“你还愿意继续下去吗?”
“你想清楚了吗,”Mark本想回答“当然”,但最后还是再次确认,“不要勉强自己,Wardo,这件事是最不急的。”
“嗯。”Eduardo伸手握住Mark的手。
Mark的心“咯噔”地重重跳了一下,手背上传来Eduardo手心的温度,这还是他们复合以来,Eduardo第一次在外面主动握他的手。
“艾琳娜这件事上,我原本想要用公布关系来转移舆论焦点,你阻止了我。我后来想了想,觉得你是正确的,我或许还没有自信能从容面对公布关系后的舆论。”Eduardo用他那双漂亮的褐色眼睛温柔地看着Mark。
Mark咽了口唾沫,他能看到那双眼里倒影的自己和身后的阳光。
“但是后来我在Facebook为你说话后,”Eduardo的声音很轻柔也很平和,“我发现……我也并不是那么惧怕那些讨论我们关系的声音。”
“不惧怕和准备好,并不是一回事,Wardo……”Mark艰涩地说,Eduardo这个提议对他而言,诱惑太巨大,想要保持理智和清醒很困难,但Mark不想再出以前的问题了。
“我不知道我准备好没有,”Eduardo说,“资产……事业,我还没决定是不是要把这些都回迁美国,我也不知道我的PTSD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治好,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活,但你早上说,一切都越来越好了,我觉得也是这样。”
这时,侍者上来为他们添上柠檬水,Eduardo没有放开Mark的手,抬头对侍者笑了笑并道谢。
等侍者离开后,Eduardo继续道,“Mark,你还记得我说过,当年你让律师骗我签稀释股份的合同时,我还对律师说你需要被保护。”
Mark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说,这么多年来,我每次想到那一刻,便觉得无地自容,觉得自己是个愚蠢的笑话,我说那是我这辈子说过的最后悔的一句话。”Eduardo笑了笑。
“当年我那么说,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敏感的天才,又因为出生中产阶层的缘故,你这么聪明独特,却总是不被哈佛最顶级的群体接纳。你装作不在乎一切,但其实比谁都在乎,比谁都敏感。我当时比你更适应哈佛,所以我想,我有责任要照顾你。”他说,“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你重写了世界的规则,你拥有的比我多得多,财富、权力、名声……”
“但是艾琳娜的事情让我意识到,你仍然会被伤害。”Eduardo顿了顿,他苦笑了一下,“所以我还是想保护你……不要笑话我不自量力,Mark。”
“不……”Mark赶紧摇头,他知道失而复得的珍贵,“我怎么会……”
Eduardo说,“我想和你确立更牢固的关系,我想要有一个合法的身份在你身边支持你,为你说话,和你一起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种渴望让那些不安、恐惧和犹豫,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Mark做梦都没想到Eduardo会这么说,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忽然便在一个普通的下午、一顿随意的午餐上被提出,他毫无准备,以至于竟一下子连话都说不出。
“我本来想等PTSD治愈,但现在我不想等了。”Eduardo握着Mark的手询问。
“Mark,你还愿意跟我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