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莫】《夏至》【上】
《妄为》里第三个故事《春醉》的后续。
《春醉》是毛毛吃干抹净后,把小少爷连夜拐出小少林。
《夏至》是两人离开小少林后,回到洛阳的事情。
【上】
穆玄英带着莫雨到洛阳时,正是午后,烈日当空。
他们刚在驿站的茶馆用过午饭,穆玄英花银子很大方,莫雨吃得有点撑。
酒足饭饱后,人就容易犯困;莫雨一犯困,脸色就特别臭,可是他又支不住千斤重的眼皮子,头也一下一下地打着点儿。
穆玄英当初将莫雨从小少林拐走时,还相当自然地牵走了莫雨的望云骓。
因此,浩气盟的少盟主此刻不但理直气壮地骑着恶人谷的名驹,还理所当然地抱着恶人谷变小了的少谷主。
他把莫雨搂进怀里,按到了自己胸膛上,然后又拉起莫雨斗篷的兜帽好给他遮阳。
“靠着我打打盹吧。”穆玄英说。
“不要。”莫雨嫌热,又怪他多事,于是撩起兜帽,仰头紧巴巴着一张臭脸,瞪了穆玄英一眼。
这一眼换来毛小爷一个笑容,灿烂如当空烈日,十分目害。
入了洛阳,莫雨的睡意渐渐就消退了。
城里人多路窄不许骑马,两个人便牵着望云骓在洛阳闲逛。
斗篷的兜帽遮挡了烈日,但是把莫雨捂出了满脸薄汗。
大魔头热的时候有凝雪功,完美发挥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的精神。
春秋皆空、置夏冬于度外。恶人谷的少谷主向来目中无人,可不是没有理由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大魔头一朝变回小魔头,空有一身功力不会用,就跟揣着把未开刃的绝世宝刀,中看不中用,让人好不暴躁。
在热死和晒死之间,小魔头最后刷地拉下兜帽,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
穆玄英一手牵着望云骓,一手拉着小魔头,漫无目的地在洛阳的集市中逆着人流穿行。
手心里捂得汗津津,但是两个人都没有放手的意思。
这里人这么多,就怕给人流冲散了;很久很久前,他们就曾在这里被冲散了一回,花了十年方才又找回彼此。
不过说是这么说,现在也没多少人不长眼敢来冲开他们。
这一行人里,大的那个阳光俊朗眉目含笑,就是身后一把偌大重剑忒吓人;小的那个冷着张脸,愣是在大夏天里让人感受到冬天的严寒;
还有一匹马,昂首挺胸神气活现,嘀嘀哒哒走路都不安分,好像随时会撂蹄子踢人一顿。
一大一小一匹马,看着就让人想绕开三步远着走。
大下午烈日当空,洛阳街道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莫雨任由穆玄英拉着他往前走,自己心不在焉地拧着头边走边看街道两旁。
行人川流不息,走卒贩夫吆喝着从他身边鱼贯而过,穆玄英跟他说的话,左边耳朵进去后,立刻从右边耳朵飘出来。
莫雨觉得很困惑。
在他记忆里,好像一年多前他才被王遗风交给莫杀带到洛阳。
那时候他还带着很重的内伤,在洛阳城里穿街过巷,撒丫子拔足狂奔,跑得都吐血了,一门心思就想甩掉莫杀好去找毛毛。
恶人谷里奇葩丛生,但是“损人利己”和“损人不利己”这两条,向来都是流水的恶人、铁打的守则。
莫雨发疯,别人就不好过;他吐血,别人也得跟着吐血。
大概王遗风就是看上他这点,觉得特别契合恶人谷的画风,才非要收他为徒。
莫雨跑得吐血,莫杀追得也吐血;于是莫雨在莫杀嘴里,顺理成章地从“混小子”变成“小家伙”,然后升级成“小祖宗”,还总要加上“哎哟”二字强调语气,加强感情。
在这场猫捉老鼠、莫杀追莫雨的过程中,莫雨几乎把洛阳的大街小巷都跑了个滚瓜烂熟。
可是现在除了脚下的这条青石板路,两旁的茶馆酒楼、当铺镖局,全都和记忆里的不一样了;连眼前本该有的那家成衣店,也摇身一变成了铁匠铺。
市集上小贩叫卖的声音越来越大,身边的莫雨却越来越沉寂。
穆玄英拉着莫雨的手,看他安安静静跟着自己走。
烈日下莫雨晒得大汗淋漓,脸色凶狠不悦,抿着嘴角一声不吭。
洛阳对他而言,并非是美好之地。
他想得越多,话便越少,到最后干脆懒得搭理穆玄英了。
穆玄英不知道当年发生在洛阳的事情,更不知道莫雨曾在这里煞费苦心地张罗着要找寻他。
莫雨这模样看在他眼里,不是濒临发疯,就是快要中暑。
而这两样显然都不是什么好兆头。看来大热天来城里逛逛,真是个臭得不能再臭的主意。
这么想着,穆玄英就拖着莫雨拐了个弯儿,转入一条小道上。小道往里走不了多远,是一间小酒楼。
“今天就住这儿吧?不折腾了。”穆玄英低头询问被晒得有点晕乎乎的莫雨。
莫雨点点头,拍板定案。
两人要了一间上房。
人俊嘴甜行走江湖都轻松些。
穆玄英在浩气盟,不但治好了三阳绝脉,还打通了任督二脉,点出个好技能,能将死的说成活的,把似是而非说得煞有介事。
现在虽然捎着个脸色臭臭的莫雨,形象上略有减分,但是随着老板娘上楼梯往厢房走的一小段路,还是哄得老板娘心花朵朵开。
等到两人安顿下来,小二敲门送来了老板娘特意叮嘱的两碗冰镇酸梅汤。
莫雨灌下去一碗后,脸色才好看许多。
穆玄英看他耷拉着脑袋恹恹的样子,连拎带推的把人往床上弄。
“先睡个午觉歇歇。”
这大热天的,穆玄英自己也热得不行,等莫雨躺好后,就脱了外衫扔在一边,打起赤膊来。
穆玄英手上拿着从小二那讨来的大蒲扇,坐在床沿上,靠着墙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和莫雨扇风。
这里就只有他和莫雨,穆玄英很随意地将单衣脱了,胡乱擦擦身上的汗。
他赤着的上身十分结实,肌肉饱满,线条流畅,小麦色的紧致肌肤上蒙着一层薄汗,上面纵横交错着数道深浅长短不一的伤疤。
穆玄英完美诠释什么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他这赤着上半身,跟穿着衣服时给人的感觉,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的远。
莫雨躺在床上,汗湿的刘海里露出两只又冷又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穆玄英。身下竹席捂得闷热闷热的,他却不想翻身。
“看什么?”穆玄英一边摇着大蒲扇,一边问,他这热得汗哗啦啦往下流。
被莫雨这么看着,穆玄英都不知道自己是凉快点儿了,还是更热了。
“热。”莫雨说。
“要不换到最上层的天字号房?”穆玄英提议:“或许通风凉快些。”
“不了。”莫雨摇摇头,他们都在这房间里安顿好了就不大想挪窝。
“担心银子?”穆玄英揉揉鼻子,以为莫雨担心他银子不够,“别担心,还有。”
穆玄英带着莫雨自出了恶人谷,已经玩了一路。
虽说是去苗疆治治莫雨身上中的蛊,可两个人凑在一起,不知不觉就成了吃吃喝喝玩一玩,去苗疆反而成了顺道的事情。
可怜恶人谷大保姆莫杀,不放心自家少爷,为了追回拐人的小耗子,快马加鞭赶到成都,猫在天都镇守株待兔半个月,望眼欲穿见不着人。
浩气的少盟主向来思维跳脱,出牌没牌理;再加上一个随遇而安,有毛毛万事足的恶人谷少谷主。
谁还管苗疆在哪儿,两位少主出了昆仑,兴头一起,直奔东都洛阳。
只有莫杀还傻傻地按图索骥,蹲在西南成都,苦苦守候,望穿秋水,却不知道等待的人正在遥远的地图对角线上。
莫雨哼了一声,“担心那个干什么,没钱了找个山贼寨子敲两笔。”
穆玄英咋舌,这方法简单粗暴,富有莫雨风格,也富有恶人谷风格。
不得不说,有捡徒弟怪癖的王遗风终于有慧眼了一回——莫雨天生属于恶人谷。
“没钱的时候再说。”穆玄英也躺下来,翻个身对着莫雨,这下面对面,更热了。
莫雨鼻尖上沾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现在虽然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桀骜冷淡,即便是困倦的时候,神色也好像刚长大的豹子。
穆玄英忍不住含笑凑上去,轻轻舔了舔他鼻尖,把汗珠都卷走,还顺便轻轻地咬了一口。
莫雨有点昏昏欲睡,唔了一声,含含糊糊,“都是汗呢……”
“有什么关系?”穆玄英笑眯眯,摇了摇大扇子,扇出的风带着蒲葵的味道,把热气驱散。
窗外桂花树飘来阵阵清香,集市隔了一条小巷,吆喝声依然此起彼伏远远传来,伴着小酒楼院子里树上聒噪不止的蝉鸣。
意外地有浮生安宁的感觉,十分适合午睡。
穆玄英扇着扇着,眼皮一合,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特别熟,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日落了。
穆玄英翻了个身,身边空荡荡的,他意识到这一点,猛地睁眼,顿时人就清醒了七八分。他赶紧把外衣一套,就跑出去找莫雨了。
要找莫雨还真不难,小酒楼角落里还蹲着个鼻青脸肿嗷嗷叫的壮汉。
小二随手一指,看向穆玄英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就是你捎着的那个凶巴巴的少年给揍的。
年纪轻、体型小,未必是温驯的小动物,也有可能是头凶兽啊。
穆玄英打心眼里感叹,恶人谷的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有欺骗性。
比如脸漂亮妩媚的,未必是女人,如烟;
比如娇小可人的,未必软萌,如兽王;
比如学富五车的文艺老青年,却是个音痴,如王遗风;
再比如膀大腰圆、三大五粗的彪悍大汉,他可能是个心细如发的绝世好保姆,如莫杀。
这么一说,莫雨这种整天臭着张脸,写满“别惹我”的,其实已经属于恶人谷里千年难得一见的良心画风了——足够诚实,足够表里一致。
就这样,还上赶着去招惹的,那真是纯粹自个儿找死了。
找茬找谁的不好,找到恶人谷少谷主头上。
穆玄英看着嗷嗷叫的壮汉,怜悯地摇摇头。
穆玄英出小酒楼,前后左右转了四条街,车水马龙的什么人都有,就是莫雨影都不见。
这正着急得不行,无意间回头一瞅,小酒楼上迎着夕阳,笔直笔直站着的那个人,咋怎么看怎么像莫雨。
世事就是这么巧,这小酒楼正是当年莫杀带着莫雨滞留洛阳时住的那一间。
岁月就像拆迁办,洛阳里十几间客栈,时光流转,拆的拆、倒的倒,偏偏这间逃过一劫,又被穆玄英一眼相中。
莫雨是给热醒的,人睡迷糊了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他这一醒,也是闹不清今夕何夕。
他忍不住爬回当年的屋顶上,那会儿自己正发了疯一样,绞尽脑汁地想去找毛毛。
“小雨?”有人扯开嗓子叫他。
莫雨一低头,就看到长大了的穆玄英。
蓝衣白裳的少盟主,站在小酒馆门前,笑着仰头喊他。
“小雨哥哥——”
时光倒错,白驹过隙。
莫杀老了,洛阳变了,毛毛也长大了;可是无论是毛毛,还是穆玄英,有些东西任由岁月如何冲刷,都不曾减少半分。
莫雨看着穆玄英的笑,自进洛阳以来的困惑,忽然便释然了。
当年他没有找到毛毛,没能到得了受伤的他身边,可现在两个人平平安安地还在一起。
那他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莫雨心中一动,从屋顶上跳下来。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上面去了,”穆玄英张开手臂,恰好将他接了个满怀。
抱住人后心就安定下来了,心安下来就想教训人。
穆玄英这一急,说话就快,“好歹也把我喊醒啊,你知不知道我跑了……”
“毛毛。”莫雨忽然伸手捧住穆玄英的脸,截住他的话:“我在。”
莫雨向来寡言,以至于穆玄英自小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只要莫雨一开口,他立刻住嘴。
此刻他有点愕然,也不晓得莫雨这反常的各种行为是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他顺着莫雨的力道稍稍俯下身。
莫雨仰头,轻轻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像小时候那样,也像两人长大后,莫雨带着爱意和包容的亲吻。
心里那丁点儿被这夏日捂出来的火气和郁闷,立刻烟消云散,连个渣儿都不剩了。
“……小雨”穆玄英愣了一下,拉他的手,“我们回房间。”
有些事情,他忽然想关起门来问一问。
还有些事情,他也想关起门来解决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