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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World, One Wardo—

【ME】长情告白 6

【06】

Alex次日进入重症监护室时,看到Eduardo手上的戒指。

他的手安静地放在床上,输液的管子通过针扎入手背,透明的液体由管子进入Eduardo的身体。

那只订婚戒指又回到弟弟的手指上,在没有温度的床褥和没有血色的手上,它闪着一点细微的银光,像某种生命之光。它仿佛是一根安全绳,牢牢地拽住Eduardo,使他安稳,使他停止坠落。

在清醒过来后这么多天,Eduardo第一次对Alex露出一个柔软虚弱的笑容。

 

Alex心中百味杂陈。

无论他们萨维林家多么讨厌Facebook那位傲慢的暴君,或是多么不想承认Mark和Eduardo的关系,有一点Alex还是不得不承认,在他们束手无策的时候,只有Mark对Eduardo有办法。

Mark曾是Eduardo的死劫,现在又是Eduardo的生门。

这个世界比Mark有钱的年轻人虽然屈指可数,但Eduardo遇到的比Mark更好的人真是数也数不清。

可又怎样?

他的弟弟偏偏就是把伤害和救赎自己的权力赋予Mark——在Eduardo甚至还不真正理解爱情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他就把这些主宰的权力毫无保留地悉数交付Mark Zuckerberg这个人。

 

那之后,Mark被默许进入重症监护室,因为Eduardo愿意一天里有五六分钟的时间,由Mark来陪伴他。

这几天里,Eduardo又接受了几次进一步处理骨折和骨裂的小手术。

他刚受伤时没法承受太多手术,医院只能优先处理他创伤的脏器;等那些严重的、直接威胁生命的问题都大致稳定后,医院才开始为其他地方进行手术修复和固定,并且可以预见接下来还要进行一系列的小型手术。

第八天,Eduardo各项指数终于稳定。

在重症监护室度过了漫长的二十五天后,Eduardo终于转入普通病房。

 

Mark在清晨时就到重症监护室前等他出来。

昨天例行交代病情的时候,主治医师跟他提到Eduardo今天可以离开ICU了。但他们没说什么时候,可能还需要最后再对Eduardo的各项数据进行一次复查,Mark只能耐心等待着了。

今天天气很好,九月初,新加坡的早晨气温微凉,非常清爽。

Mark一直没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现在有点焦躁,就好像经历了一场痛苦的马拉松,终点就在面前,充满了不确定性。

他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中,总担心下一刻医生会出来告诉他,Eduardo情况又恶化了,必须继续留在重症监护室。

毕竟这种反复无常的情况在最初的十天里经常发生。有时候Mark只是累得打个盹的功夫,医生就跑出来说Eduardo又出问题了,要抢救,要做手术,要检验,要这样,要那样。

Mark曾经一度对重症监护室的那几位医生产生恐惧心理,就怕他们从ICU里一出来就把目光投向自己。因为医生们一般主动找Mark或Alex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没来由地,Mark忽然想起八月那通打断他工作的电话。

其实那天的事情Mark记得不太清楚。

只是来电显示上清楚地亮起Eduardo的名字,他以为是Eduardo给他打电话,心情瞬间就愉悦起来了。

可是一接通,电话那边Donna带着哭腔的一声“Zuckerberg先生”,直接把Mark给叫懵了。他立刻就敏感地意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果然,还没等Mark做任何心理准备,Donna就说:“Saverin先生出事了,有人在十字路口把他撞成重伤,现在正在抢救。”

 

很难用现有的任何一种语言精确形容这句话的可怕程度。

他价值几百亿的大脑有五秒的空白时间,没办法对Donna说的话进行信息处理。Mark甚至连她口中的“Saverin先生”是谁都不能正确解读,还有“车祸”和“重伤”的字眼,听上去同样非常陌生。

Mark没法呼吸,他用力吸气,可是周围的空气变得非常稀薄,可能由于缺氧的缘故,整个办公室都在天旋地转。

Donna在电话里哭,因为Eduardo失血过多停止过呼吸和心跳;Felix在电话外说了什么,因为他很担心Mark,但是Mark对情绪开始不能产生反应。

 

他的理智迅速夺回行动指引权,Mark立刻布置自己紧急离开的各种工作分配与授权。

他看上去冷静得可怕,谢丽尔和布列特很快就来到他的办公室,克莱德曼和戴维也被Mark在去机场的路上搞定。

他理智得可怕,条理清晰到不近人情,好像对噩耗无动于衷。

很多人以为情感是爱情的唯一表达形式,但不是。

对Mark来说,理智才是爱情的表达方式。

他有多爱Eduardo,现在就有多理智;就像他有多爱Facebook,当年踢走Eduardo时就有多理智一样。

 

Mark当时唯一的情感反馈大概是一种类似旋转带来的恶心感。

这种感觉一直都在,持续到Mark登机,坐在前往新加坡的航班上。起飞几小时后飞机遇上气流,他终于忍不住在飞机的洗手间里大吐特吐。

先是当天吃的东西,然后是水,再然后是胃液灼伤喉咙。

他一边吐,一边想,Eduardo从手术室出来了吗?还是死神已经带走了他?

于是Mark开始思考最坏的那种情况:如果Eduardo死亡该怎么办。

并不是那些庞大的资产或Eduardo的公司,或Facebook的股份,或没完没了堵都堵不住的媒体舆论该怎么应对。

不,都不是这些,而是Mark该怎么办。

到这一刻,Mark的情感才卷土重来,像洪水决堤一样,在小于一秒的瞬间里,彻底冲垮了Mark。

 

接下来整个八月都是反复无常的噩梦。

医院在和死神抢人。

如果生命是一次诉讼,所有人都在为了Eduardo的“死刑判决”在一次次上诉。

死神这位法官无疑喜怒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锤下最终判决,立即执行死刑。

Mark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煎熬过,医疗团队和Eduardo都很努力,他们在进行一场战争,而Mark在外面除了祈祷外束手无策。

将近一个月,尽管赢得很艰难,但终归是赢了,Eduardo的状况终于稳定下来,死神放下判决的锤子离席。

 

上午将近11点时,重症监护室的大门打开,Eduardo被推出来了。

Mark立刻站起来,他把目光投向他的爱人,他从死亡之地凯旋而归的英雄。

 

躺在病床上的Eduardo看到了他,“Mark。”

他很久没有说话,声音嘶哑,而且因为虚弱,说出的话几乎等同气音。

Mark走上去,握着他的手,“我在。”

Eduardo有些费力地冲他笑了笑。

医护人员推着他的病床往独立病房去,Mark一直陪在Eduardo身边。

 

医院给Eduardo腾出了一间独立病房,宽敞、明亮,还设置了护理人员的单独休息间。

Eduardo的父亲母亲等在独立病房里,Eduardo被推进来时,Paula眼睛都红了。

Mark主动离开Eduardo身边,把空间让给医护人员和Eduardo的父母。

他坐到病房里的沙发上,安静地看医护人员给Eduardo调整床位和医疗器械。

这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随后是护理人员与Eduardo见面,之后Eduardo的父亲和母亲低声和他说话。

Mark知道他应该回避,但是他不想。何况Eduardo的父母也没有让他离开,于是他就理所当然地坐到那里去了。

这段日子,Saverin夫妇和Mark只有最低限度的接触,仅限于见面时的问好和一些关于Eduardo的简单交流。

他们不会对Mark表现出任何不礼貌的拒绝行为,相反,Paula倒是礼节周到极了,不过Mark倒是很明白,一丝不苟的礼节代表冷淡和疏离。

 

Saverin夫妇和小儿子说的是葡萄牙语,Mark一句都听不懂。

或许正因为知道Mark不懂葡语,所以Saverin夫妇才没有要求Mark回避。

以前Eduardo几乎不在Mark面前说葡语,尽管这才是他的母语,但只要在场有不懂葡语的人,他就绝不会说,哪怕跟他对话的人也懂这门语言。

Mark当然听过Eduardo说葡语,是在给家人打私人电话时。Eduardo说葡语比他说英语还要软糯,好像他嘴里是含着点什么似的,可能是笑意也可能是温柔。

他其实挺喜欢听Eduardo说葡语的,特别是他们做llI爱时。

Eduardo有时候会冒出一点葡语的呢喃,不过从来不会告诉Mark那些黏软的词是什么意思。

如果Mark问他,他总是会笑着拒绝,“不告诉你”“只是语气助词”等等,再问,Eduardo就会用吻去搪塞Mark了——这种做法对Mark Zuckerberg而言简直攻无不克。

但Mark也有应对的办法:他不能让Eduardo告诉他那些葡语词汇的意思,但能让Eduardo说出更多好听的葡语。

 

Mark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Eduardo,Eduardo就在距离自己不到5米远的地方,但Mark得承认,自己真的很想念他。

 

医生说Eduardo接下来可以尝试着适量地喝水和进食了,但是因为大半个月他都滴水未进,肠胃也罢工太久,无论怎么样,都只能先从流食开始。

Saverin夫人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小儿子喂了点水。

Eduardo咽了一小口,感到有点吃力。

他撤掉喉管还没有几天,之前那根管子一直在折磨着他,它日日夜夜地横亘在他的喉咙里,即使撤掉后,Eduardo总还错觉它的存在。

他的喉咙可能被磨损,吞咽的时候感到疼痛,但这不妨碍Eduardo感受甘甜的液体从舌尖流淌过仿佛干燥裂损的土地似的喉咙带来美妙感觉。

那一小口水像生命的源泉,所过之处开始恢复生机。

 

咽下那一小口水后,Eduardo感到反胃和想吐,但是他忍耐了下来,并极力不把这些不适的感觉表现出来。

Paula耐心地等待着,看Eduardo似乎缓过来后,又温柔地问他,“亲爱的,还要吗?”

Eduardo小小地点了点头,又喝了几口。

 

Roberto没有怎么说话,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妻子照顾孩子,偶尔说上几句话。

Mark对Roberto非常没有好感,哪怕是在素未谋面的哈佛时代。

他知道Eduardo那时候有点Daddy issue,而现在Mark看来,Roberto多少在某些方面与自己有相似之处,特别是自己越年长,越明显,比如表现出的不近人情的理智、克制、专横、权威以及严厉等。

Mark一直想不通,Eduardo这个哈佛高材生,为什么对那次吵架反应如此过度激烈。

后来Mark明白了。Eduardo总是苛刻自己一样努力,想要达到父亲的要求,选修必修门门课程都要做到拔尖,参加各种社团活动,凤凰社、投资协会,除了成绩外他还要拿出更多能力的证明。

可是他很少能在Roberto那里得到承认和表扬。精英教育的核心就是没有上限的高标准和严苛。

帕罗奥图的那个晚上,Mark问他,你在纽约每天奔波14小时的地铁拉投资和广告又怎样?

被Sean挖苦的愤怒,淋雨的委屈,还有因为Mark的指责而产生的难过,就像小时候每一次被父亲否定,瞬间使Eduardo失控崩溃。

于是他连夜离开,回到纽约冻结了账户,像个孩子一样想用捣乱和破坏去警告Mark,去获取Mark的注意力。

想明白这点的Mark后来一直对那个雨夜很恼怒。

Facebook刚上线时,Eduardo看到联合创始人的署名,说“你不知道这对我父亲而言意味着什么”,Mark回答他说“我知道”。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但是帕罗奥图的雨夜,Mark自己也做了跟Roberto一样的事情。

无视Eduardo的努力和成绩,忽略他、否定他。

 

Roberto当然爱着自己的小儿子,这段时间Mark能看得出来。但是他对Eduardo太理智太严苛,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Eduardo。

Mark知道自己跟Roberto有点像,但是他不会变成Roberto那样的男人,他会学着用Eduardo需要的方式去爱他。

 

Eduardo喝完水,Paula柔声问他:“Dudu,你有什么需要的吗?我去家里拿给你好不好?”

她知道接下来Eduardo会有大量的时间卧床,她这个儿子看着柔软,其实非常倔强,这么重的伤以及缓慢的痊愈和康复,会使他产生心理负担,她希望能用Eduardo熟悉的东西,尽可能地转移他的注意力。

Eduardo想了想,摇摇头。

Paula又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拉住Paula的手,苍白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低声问,“妈妈,我想……洗一洗头发和擦身体……”

在重症监护室,护士和护工会给他进行最基础的清洁,可是那时他身上插着很多管子,也连接了很多仪器,不能过多地动作,连翻身也必须小心翼翼的。

 

Mark看到Paula起身,他们结束了葡语的交谈。

Paula用英语问Eduardo的护理人员,“如果想要洗一洗头发和拭擦身体,请问能做到吗?”

Eduardo的护理人员是一个叫Glenn Lewis的英国人,看着只有27、8岁的样子,很年轻,一头金发,非常高大英俊,笑起来像是阳光都落在他的脸上。

Glenn现在就这样笑着了。

他听了Saverin夫人的要求,回答说:“当然没问题,夫人。”

“可是他身上还插有引流管……”Paula疑虑。

“别担心,夫人。”Glenn说,“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而且保持病人的身体清洁也是非常重要的护理内容,请相信我。”

“那么拜托了,感谢您,Lewis先生。”Paula说。

 

Glenn以隐私和回避为由,把所有人都请了出去。

给卧床不起的病人洗头发有专门的器械,不需要病人动,只要稍微调整床头和姿势,就可以进行头发的清洗。

Glenn向医院申请了,没多久器械就送到了Eduardo的病房。

Glenn调好水温后,温热的水浇湿了Eduardo的头发,他确认道,“这个温度可以吗,Saverin先生?”

“可以了,谢谢。”Eduardo沉默了片刻。

他感觉到清水流淌过自己的头发,Glenn的手指插入他的发丝间力道适中地搓揉,然后是洗发乳打起了丰富的泡沫。

清水带走了泡沫,还带走了污垢。

Eduardo在前些日子半昏迷半清醒时,总是反复梦到车祸发生的一瞬间。

震耳欲聋的爆炸后,那些血从他的口鼻流出,淌过他的脸颊,糊住他的眼睛,然后没入发鬓,头发上全是血污,灰尘,烟雾……

Eduardo在ICU的每一刻,不能动的每一刻,Eduardo都觉得自己被死亡包围。即使他用的是呼吸机,躺在干净洁白的床单上,但那些看不见的血腥、烟尘一直像鬼魅如影随形。

直到现在,Glenn用温水和泡沫带走的不只是污垢或油脂,还有这种附骨之蛆一样的死亡气息。

 

洗好后,Glenn立刻给他烘干了头发。

他柔软的棕发上还残留着烘干的温热,蓬松地覆盖着。

“舒服多了吧?”Glenn笑着问他。

“嗯,谢谢,Lewis先生。”Eduardo眨了眨眼,他问,“请问能帮我把头发都剃掉吗?”

“为什么?”Glenn吃了一惊。

“因为我想这样方便很多……”Eduardo有点羞涩,“不需要每次脏了麻烦你给我清洗。”

他声音很低,Glenn花了点精力才听明白了。

“不需要。”Glenn摸了摸Eduardo的头发,那些发丝在他指间滑过,很细很软。

“多好看的头发,Saverin先生,你很幸运,头部没有受伤,为什么不留着头发?”他笑着说,“而且我的工作就是确保你不会因为受伤而改变什么,现在或是未来。”

Eduardo愣了愣。

Glenn收拾好洗头发的设备,又拿了热毛巾,“我给你擦拭身体。”

“谢谢。”Eduardo说。

 

Glenn先从他的脸擦起,然后是脖子和肩膀,他解开Eduardo宽松的病号服纽扣,开始为他拭擦胸膛。

Glenn的手健壮而有力,和Eduardo现在形销骨立的羸弱形成鲜明对比,他很容易就能摆弄Eduardo的身体,但是对待他却异常温柔,无论是抬起Eduardo的胳膊,还是落在他身上的浴巾,都不会使Eduardo感到不舒服或牵扯他的伤口。

Eduardo闭上眼睛,他还是有点难堪。

尽管在重症监护室里,很多时候都因为治疗而不得不如此,但无论多少次,他都没法习惯这个。

Eduardo当然不是保守的人,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将三件套穿得一丝不苟,但是在海滩或游艇上,他也会非常大方地展现他的身体。

他知道自己有一副很好的身材,高挑修长,腰和背部的曲线非常优美,并且常年规律的健身房锻炼让他拥有匀称的肌肉和紧致的肌理。

Mark对他的身体也非常着迷,他们或许在生活上还有很多问题,但是性llI爱绝对是完美的。

Eduardo喜欢在性IllI爱时用自己充满活力的身体吸引和诱惑Mark,激发Mark所有的热情,使他沉湎欲IllI望,无暇他顾。

但不是现在这样的,他似乎对身体失去了控制,快速病态的消瘦、苍白,原本紧实的肌肉似乎开始松弛。

把这些毫无遮掩地暴露在Glenn眼里,让Eduardo难堪。

 

Glenn避开引流管和伤口,小心地擦拭Eduardo的身体。

Michele请他来照顾Eduardo前,曾经给过Glenn几张Eduardo的照片。上面那个年轻人体态优雅,合身的高定西装包裹着一具充满活力的身体,无论是四肢还是腰,都散发着柔韧的力量。

Michele说,“我弟弟看着很温和,但是非常要强,拜托你照顾他,帮帮他。”

Glenn现在看到的是肋骨几乎支楞起他的胸膛,那层薄薄的皮肤下,能见到一根根肋骨的痕迹。

Glenn用发热的浴巾一丝不苟地擦过他的肌肤。Eduardo轻轻地呼吸着,胸膛也随着呼吸起伏,脆弱、单薄。

他察觉出Eduardo细微的紧绷,抬起头便看到Eduardo闭着的眼睛和显而易见的极力忍耐的表情。

“我拿的是心理学学位,”Glenn开始跟Eduardo闲聊,手上的动作当然也没有停:“ 别担心,我有护理资格。 ”

“课题是‘危重病心理问题’。我花了点钱在报刊上刊登公告,希望经历过病危的病人写信和我讨论感受。”

Eduardo睁开眼睛。

“令我意外的是,我在一年里收到上千封信件,它们来自曾经病危的人和即将离世的人。”

Eduardo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然后我把信全部都读完了,”Glenn笑了笑,“很多人都以为生命比尊严重要,但事实上,很多人在承受病痛的时候,同样在承受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

“由此我衍生出另外一个课题,在临床上可以改善什么细节,使病患能在忍受病痛折磨保持较为积极的心态。”

Glenn在给他拭擦下半身的时候,一直在低声讨论他的课题。

从照顾的手法来看,Glenn确实非常熟练护理的工作,但严格来说其实不算是个专职的护理人员,他从事临床护理是为了探求心理问题的改善。

Eduardo不太了解心理学上的事情,但是Glenn的语言和内容、声调都富有感染力。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Glenn转移到这上面,难堪和尴尬减少了许多。

 

拭擦完身体后,Glenn给Eduardo穿好衣服。

他看了看Eduardo,说了声“稍等”就离开了。

Eduardo不明所以,他撑到现在已经很疲倦了,忍不住闭眼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叫了一声,“Wardo。”

Eduardo睁开眼,看到Mark坐在他身边,也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我睡了很久?”Eduardo问他。

“没有。”Mark说,“大概15分钟?我刚进来。”

“怎么了?”Eduardo看到Mark的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自己的脸上,他有点不自在地开口问道。

“Glenn Lewis,”Mark摸了摸Eduardo的下颚,“问我要不要给你刮一刮胡子。”

Eduardo在重症室时,因为一直扎着颈内深静脉置管,所以护士小姐们总会给他把胡渣剃得干干净净的,不过前些天撤掉深静脉的置管后,就不需要剃胡子了,这几天Eduardo下颚的胡渣又冒了出来。

“所以我回答他说‘好的’。”Mark说。

 

“为什么是你来?”Eduardo有点疑惑,他的眼睛开始寻找Glenn,Glenn Lewis才是自己的护理人员。

“因为我想。”Mark的手指始终逡巡在Eduardo的脸上。

“可以吗?”Mark又问。

Eduardo犹豫着只好点了点头。

Mark收回手,拿过旁边的剃须膏,给Eduardo抹开了,然后用剃须刀轻轻地刮掉他冒出来的胡渣。

剃须刀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响,沿着Eduardo的脸颊蹭过。

Mark距离他很近,呼吸好像也屏着,又浅又轻,但还是像一缕微风似的若有若无地拂在Eduardo的鼻翼上,弄得他痒痒的。

Eduardo看到Mark的眼睛近在咫尺。

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很认真、很专注,给Eduardo剃个须好像如临大敌一般,当年Facebook初具雏形时偶尔出了问题,Mark盯着电脑就是这种模样。

 

Eduardo忽然不合时宜地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弯了眼睛,翘起嘴角想要笑。

“别笑,别说话。”Mark立刻严肃地制止了他,好像现在在做的事情是多么郑重一样。

于是Eduardo硬生生又掰直了嘴角的弧度,同时眨了眨眼,表示明白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剃须刀的声响。

 

Eduardo的眼神一直追着Mark的眼睛。

他想起前阵子有一回Mark是周五抵达新加坡。他大概加班了很久,在飞机上也一直在工作,到了Eduardo的公寓,洗了个澡就趴在床上睡着了,好像他大老远从美国来新加坡就是为了在这张床上搂着Eduardo好好睡一觉。

Eduardo次日醒来,躺在Mark身边看了他很久。

他跟Eduardo不一样,有时候加班会加得入了魔,并不太在意形象。那天就是这样,Mark看上去像是疯狂沉迷工作很长时间,下巴尖了,胡渣也冒出来了。

Mark醒来的时候,Eduardo在把玩他的卷发和胡渣。

他握住Eduardo的手腕拉开他的手,然后亲了上去。

他的胡渣扎到了Eduardo,把他扎得有点发痒。

后来他们起床,在洗漱时,Eduardo给Mark刮了胡子。

“你加班了多久?”Eduardo笑着问他。

“十四天吧大概。”Mark回答,“否则错过这周,我就腾不出时间,下次得再过两个月才能来新加坡了。”

“听上去你迫不及待要见我。”Eduardo给他剃好须,亲吻Mark削尖的下颚。

“我是。”Mark说。

他搂着Eduardo的腰,抽出须刀放在一旁,用锐利的眼光看着Eduardo。

“那我得让你的‘迫不及待’物超所值,对不对?”Eduardo笑着说。

他看懂了Mark的目光,并且在Mark的目光里产生了一样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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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k给他剃好了那点胡渣,Eduardo的下巴又干干净净的了。

Facebook的这位暴君显然对自己的杰作满意极了,眼光上下打量着Eduardo干干净净的脸。

“我现在挺难看的吧?”Eduardo笑着问他。

 

他脸上在车祸时被碎玻璃蹭破了些地方,幸好都很浅,并不到会留下疤痕的程度,只是现在结痂了,额头和脸颊上都有几块棕黑色的痂,特别明显。

并且他太瘦了,失去了以前俊朗的线条,颧骨支楞着。

Mark不说话,沉默着俯下身,几乎挡住了一切的光。

他用身体笼罩着Eduardo,把Eduardo禁锢在他营造的一个小小的空间中,然后紧紧盯着Eduardo。

Eduardo接受不了他这样看自己。

因为Mark的眼光通常是很理智的,带有审视和评判的意味。

而他确实看什么都能迅速总结出敏锐而尖锐的客观评判——Mark的判断很少受情感的影响。

 

目光最后停留在Eduardo微微皱起的眉,以及闭眼后轻颤的睫毛,最后是他忍耐一般抿住的唇。

Mark伸手揽过Eduardo的身体,摸索到Eduardo戴着订婚戒指的手,然后不容置喙地紧紧扣住他的五指。

Eduardo感到Mark的气息越来越近,那些灼热的、沉稳的、均匀的气息呼在他的脸上。

然后,他干燥得有点起皮的嘴唇,迎来了Mark的吻。

 

好像害怕再用力一点,自己的吻就会碰碎了Eduardo一样,Mark并没有深入。

这是一个不带情欲的吻,Mark只是单纯地轻轻用唇贴着Eduardo的唇,除此外没有任何动作。

Eduardo拧起的眉心慢慢在这个吻里舒展开。

“睁开眼,看着我。”Mark命令他。

Eduardo依言睁眼。

他们离得这么近,都能在彼此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不介意。”

Mark的手指轻轻抚过Eduardo那几个结痂了的地方。

“都是你。”他对Eduardo说,“这些都无所谓。”

Eduardo闻到Mark的气息,温热的,安静的气息,是他这段日子以来在各种消毒液的味道里闻到的最鲜活的气息。

“我在重症监护室多少天了?”Eduardo怔怔地低声问。

Mark扣着他的手指还没有放开。

“二十五天半。”他平静地回答。

“我不知道,原来过了这么久?”Eduardo说,“我以为只有九天或十天。”

“……”

Mark抿着唇,他扣着Eduardo的手指又紧了几分,低下头浅浅地亲吻他,声音又沙哑又疲倦,好像抱怨一样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Eduardo茫然地被他吻了几下,忽然明白过来。

那一瞬间他怔愣了,因为他好像触摸到Mark隐藏在平静表情和冷静动作下的那些感情。

是那张画,是戒指,是第七个账号的真相,是Mark低下过的头颅,是他嘴里笨拙不知所措的几个“please”。

它们这么具体,这么深切,这么强烈,以至于撼动着Mark的灵魂,以至于穿透他平静的表相击中Eduardo的心脏。

 

“I'm alive,Mark.”Eduardo说,他的眼眶热起来。

在重症监护室里醒来至今已经有十来天了。

但直到现在,尽管身上还带着伤,可他躺在这里,洗去血腥的记忆和恐惧,而Mark在他身边,他不再感觉行尸走肉,才真正有了活过来的真切体验。

能活过来真的太好了。

“I'm alive……”他颤声重复了一次,然后不断呼唤Mark,好像他的名字是某种带他重回人间的咒语:“Mark、Mark……”

“是的。”Mark说,“感谢上帝。”

Facebook的暴君用额头贴着Eduardo的额头,他闭上眼睛。

 

“他听见了我的祈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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