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长情告白 22
【22】
Mark这晚没睡着。
不只是因为时差的缘故,更重要的是Eduardo在他身边一直没睡好。
两人开诚布公地谈完后还漫无边际地聊了会儿天,Eduardo先犯了困,聊着聊着就睡过去了。
Mark没什么睡意,但他愿意陪Eduardo睡觉,于是闭上眼睛,看看睡意愿不愿意眷顾他。
Eduardo睡着了很安静,面对Mark,微微蜷着身体,有点不安地自我保护的模样。
他的呼吸均匀绵长,这对Mark来说就像安眠曲,渐渐地把Mark也带入梦乡。
但Mark到底睡得浅,半夜的时候被Eduardo的异动惊醒。
Mark最先听见的是急促的呼吸。起初他还有些迷糊,以为自己在梦里,当明白过来自己听见什么的Mark立刻清醒了。
他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Mark看到Eduardo皱着眉,痛苦和忍耐在他脸上清晰可见。他的呼吸很重很急促,像透不过气的喘息,嘴里含着一些听不清的呓语,显然是被梦魇住了。
Mark犹豫着要不要叫醒Eduardo,他担心这时把他摇醒会让他难受,但Eduardo现在这样,看上去已经足够难受了。
还没等Mark做出决定,Eduardo自己惊醒了。
他轻轻喘了一声,过了起码一分多钟才让呼吸平复下来。
大概惊醒后很恍惚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房间里很暗,Eduardo没发现Mark早就醒了。
一起睡觉时,Mark不是第一回被Eduardo折腾醒,虽然这种情况比较少——因为Mark往往是睡得比较沉的那个。
Mark没有出声,因为以前他往往回答说没事并让Mark继续睡。
Mark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Eduardo躺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坐起来。
大概不想吵醒Mark,Eduardo的动作很轻,Mark以为他是要起床喝口水,但他没有。
他只是默默地靠着床头坐着,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房间太暗了,Mark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他看上去呆呆的,很丧气的模样。
Mark猜测他可能是在抵抗睡意,或许是刚刚的噩梦把他吓坏了。
但Eduardo失败了,Mark看到他不自觉地因为再次犯困而半睡不醒地点了几下脑袋又惊醒,半晌,Mark听见Eduardo小小地抽了抽鼻子,他终于屈服,又慢吞吞地躺下了。
重新躺下后的Eduardo在Mark身边翻来覆去了好几次,很焦躁的感觉,最后终于缩进被子里,远离了Mark并背对着他不再动了。良久,Mark听见Eduardo的呼吸再次绵长均匀。
这下Mark是彻底睡不着了。
他虽然不赞成Eduardo冒进地勉强自己进行PTSD治疗,但现在停止了治疗,也只是让Eduardo没那么焦虑罢了。
PTSD没有消失,它当然不会因为两个人和好而自己消失了。
它仍旧存在于他坐车时的紧张中,存在于他梦里,存在于那些诡异的、过低的自我评价中,像阴影一样,总能从蛛丝马迹里,发现它阴魂不散地存在于每一个它可以存在的地方,影响着Eduardo的生活。
Mark不觉得Eduardo是个问题,但PTSD是。
它持续的骚扰,让Eduardo时刻处于紧张状态中,使他无法集中精神,使他自卑。
Eduardo刚刚呆呆地坐在黑暗里的情景刺痛了Mark,因为他看上去如此脆弱、孤单、无助,且不打算寻求帮助。
如果不是太困,Mark猜他或许能自己一个人坐到天亮。
而Mark无法帮助他。
他需要专业的治疗,这一点Eduardo自己也明白。但现在不是时候,而Mark不知道Eduardo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去接受治疗,而不是使治疗变成另一种酷刑。
现在他们所能做的就是等待,但即使如此,Mark同样不知道他们要等多久。
Mark了无睡意又心烦意乱,他想吃点褪黑素帮助入睡。
他需要充足的睡眠,因为睡眠不足会使Mark的脾气变得有点糟糕和消极,同时降低他的理智控制能力,而这是他现在最不能陷入的状态。
因为Mark总是隔一段时间就来新加坡一回,所以Eduardo家里总会备着褪黑素。
不过Mark很少用那个,因为他们那时候有很棒的xing爱,这往往让他筋疲力尽。而且在来之前,Mark总要没日没夜加班好几天,所以在Eduardo身边,睡眠根本不成问题。
Mark循着记忆摸床边抽屉,他记得里面有一瓶褪黑素,但摸到瓶子时发现它空了,Mark记得他上回摸到时还剩下小半瓶。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三点半了,Mark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打算去客厅找找,那里有备用的。
Eduardo好不容易睡着,Mark不希望吵醒他,从起床到开门的动作都蹑手蹑脚的。
结果一关上房间门,Mark就看到二楼走廊尽头的露台上,Roberto靠着围栏在抽烟。
听到动静,Eduardo的父亲转过身。
Mark觉得现在的情况不是一般的尴尬,他半夜从人家小儿子的卧室里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出来,身上穿着随意的T恤和短裤,然后被当父亲的捉个正着。
不管这是哪门子拙劣的喜剧,这都只有尴尬没有笑点。
既然双方的视线对上了,Mark就不好当看不见Eduardo的父亲,尽管Roberto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但Mark只能走过去。
Roberto系着睡袍,手指夹着雪茄,Mark走过去的时候,还能看到刚轻轻散开的烟雾。
Eduardo的父亲有种不动声色的威仪,即使Mark在他面前也感觉像个小辈。Eduardo曾经告诉过他,在祖父过世后,父亲继承了巴西那边的所有商业线,Roberto是个老练的商人,他身上所有的那些在商场尔虞我诈中磨出来的尖利常让人感到胆寒。
“Mr.Saverin.”Mark先打了招呼。
Roberto看了Mark一眼,“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原本这么打算。”Mark说,“但我和他都不希望。”
Roberto不置可否,又抽了一口雪茄,“睡不着?”
“是的,时差。”Mark回答。
“我也是。”Roberto淡淡地说。
“有药物,”Mark说,“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
“不用了。”Roberto回答,烟雾被他呼出,像层薄纱一般散开,“睡不着的时候我不勉强自己睡觉。”
Mark闭嘴了。
“我没想到我和你可以这么心平气和地谈话。”Roberto说,“在这之前,我曾经想过,如果他一意孤行要和你结婚,我不会允许他把你带到我们家。”
“你这是把他也赶出家门。”Mark尖锐地回答。
“你这么有信心?”Roberto挖苦他,“他始终是我儿子,家总是要回的。”
“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了,你说呢?”Mark反问,“无论是和我在一起还是和我反目成仇,他选择的总是我。”
Roberto冷笑了一下,“这才是你本性。”
“不,”Mark回答,“这是你的偏见。”
Mark在今晚表现得太温和,他此刻的反击如此直接,让Roberto有点意外,但旋即想到Mark声名在外的脾性和言行风格,看来今晚只是他收敛了利爪而已。
没让Roberto勃然大怒,是因为Mark的话让他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在Eduardo和Mark质证的时候,Roberto曾有意磨砺小儿子,为此只为Eduardo提供了法律资源。
一切如Roberto所想的进行,Eduardo独自完成了诉讼且完全没有落下哈佛的学业。但有两点,Roberto是没料到的。
一是他没想到Eduardo在重压之下选择了庭外和解,二是没想到Eduardo倔强如此,他选择了和Mark和解,却没有与自己和解。
Roberto知道Eduardo因为Mark的缘故,在华尔街四处碰壁。Roberto没去帮他,由着他四处碰壁,想要杀一杀他的倔强,最后Eduardo果然屈服了,在大儿子的Kawa资本里做投资。
Alex偶尔会跟父亲说一下Eduardo的情况,Roberto都不置可否,事实上他已经心软,Eduardo和他闹僵将近三年,多大的气都随着时间熄火了,Roberto只是在等他先服软回家。
但最后他等来的,是小儿子累倒进医院的消息。
重感冒加过劳引发的心源性疾病,幸好当时他的助理及时把他送到了医院。
Paula气坏了,她指责Roberto,你不能要求你儿子按照你的想法来,他的人生是他的,不是你的复制品,你必须相信他的选择!现在,你亲自去纽约把你儿子带回家!
Roberto当天夜晚就从迈阿密飞到了纽约。
到医院的时候Eduardo还睡着。
三年没见的儿子跟Roberto印象中的有点不一样,更瘦、更憔悴,似乎也更锋利。他用这些换来了一份非常漂亮的履历和巨额的资产。
“Papai,”醒来的Eduardo问他,“我让你失望了吗?”
他当然没有。
而且Roberto很清楚,这种和自己孩子较劲、想要他按照自己想法修正生活的事情,自己做不到再来一次了。
这不在于他已经老了,还在于他毕竟是父亲,也爱自己的孩子。爱使他屈服和承认Eduardo身上那些在他看来并不完美或并不成熟的地方,同时包括他不明智的那些重要选择。
他只是很纳闷,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有什么值得自己小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痛苦选择他。
Roberto意味深长地看了Mark一眼,“你倒是很清楚自己的分量。告诉我,Zuckerberg先生,你在你们的关系里,总是这么心安理得吗?”
“不,”Mark毫不犹豫地回答,“在我们的关系里,控制权是他的。他只是选择了我。”
Roberto轻笑一声。
刚刚在沉思中,他没有再抽雪茄,因此雪茄渐渐熄了,他拿出打火机重新点上,又吸了一口。
“而你证明了他的选择没有错,”出乎意料地,Mark听见Roberto这么说。
“他为什么就不能做个轻松些的选择,像Michele和Alex,”Roberto近乎无奈地说,“你知道他可以选择任何人,对吧。”
“所以我感谢他。”
跟Mark回击Roberto毫不犹豫一样,他坦白自己对Eduardo的爱也是直言不讳。
两人的对话一直在使对方意外,以至于Roberto对Mark的这句感谢已经很难感到惊讶了。
“晚餐时你谈到你的姐妹们。”Roberto抽着雪茄,漫不经心地问,“听闻你家庭关系很亲密。”
“是。”Mark回答,“我父亲母亲关系很好,像你和Saverin夫人。”
Roberto嗤笑一声,问他,“那你当年是怎么做出这种事情的?”
他吐出的烟雾很薄很轻柔,问出的话却很尖刻,“你母亲和Paula一样都是心理治疗师,你应该知道原生家庭对孩子性格的影响。”
“我和Paula给了他们三兄弟一个很好的家庭,所以他们三人都懂得如何爱人,如何信任和沟通。”Roberto看着Mark,“你爱他是吧,在哈佛时,否则不可能现在变成这样的关系。”
“一个从同样充满爱的家庭中成长的孩子,是怎么做到利用我儿子的信任,不动声色地设下这样一个骗局?你知道吧,我的三个孩子,哪怕是Michele,对待每一段感情都是认真的,他们三个中,没有一个曾经背叛过感情。”
很多人问过Mark当年那场骗局,但没人问他问得如此一针见血。
家庭并不仅仅代表背景和资产,它还是一种性格上的保障。
如果一个人的原生家庭是幸福且宽容的,父母的关系将会成为他处理亲密关系的范本,他爱人,如同他父母相爱;反之,假使这个孩子从小见到的是剑拔弩张的亲密关系,他就不知道如何爱人,也不知道如何处理亲密关系所出现的问题,因为他不曾见过正确的爱人方式,他甚至可能会不自觉地复制父母失败的亲密关系模式,包括那些错误的处理方法。
Eduardo对于爱情的理解,温柔、包容以及忠诚,全部来自于Paula和Roberto。
Roberto不可理解的正是这里,假使Mark的家庭如Saverin家一样,他是如何做出当年的事情?
Mark被质疑了父母感到非常火大,他想都不想,立刻反问,“又是什么样的父母,教给孩子在那种情况下,用冻结账户的方式树立权威感?这不就是你处理和Eduardo之间关系的模式吗?”
“所以你是要用他的过错来为自己的欺骗辩护?”Roberto冷笑。
Mark否认,“不。”
他吸了一口气,迅速冷静下来,说,“我想说的是,我当时太渴望成功。我需要‘说话’,我要让哈佛,要让世界听见我的声音。这跟我父母关系如何无关。我和你站在这里谈话,我和你是平等的,假如没有Facebook,假如没有我现在拥有的一切,你根本不可能认真听我的想法,你认为你的想法和你的模式才是世界的中心,才是正确的!这影响了当时的Eduardo,他认为广告是那个阶段必须的,传统的商业模式。但它不是!可是他没能理解我的做法,正如你当时不明白网络社交代表的是什么变革。这是一场革命,它颠覆传统!这就是为什么我年轻时渴望一切,以至于令我犯下背弃他的错误。”
“如果你把你的欺骗归因于你当时的默默无名以及渴望成功的野心,那么我可以假定,你的爱情建立在你的成功上,假如你再次一无所有,”Roberto看着他,“你仍会再做这种事情。”
“不。”Mark强硬反驳,“我绝不会一无所有,即使我破产,而他,”Mark指了指Eduardo的房间,“他也仍在我身边。”
“正如我曾经的野心使我犯错,他从你身上习得的野蛮的确立权威的方法也使他犯错,但我和他都变了,他不会再做冻结账户那种事,我也不会再欺骗他。”Mark说,“而你……我想你也不会再次因为什么事情,而弃他不顾。”
“我们是一样的。”他看着Roberto,“如果你能肯定你不会再次放逐你儿子,我也可以肯定我不会再次背叛他!”
说完,他道,“到此为止吧,Saverin先生,我要去拿点褪黑素,我需要睡眠。”
Mark往前走,他和Roberto这场对话若要定义的话,那可算得上不欢而散。
“请你来家里吃饭,是我的意思。”Roberto在他身后道。
Mark有点愕然地回头。
“Paula和Alex在这段日子说了很多你的事情。”Roberto靠在栏杆上,手指上的雪茄燃着,他呼出一口白雾,那层白雾模糊了他凌厉的眼神,“一个和媒体上截然不同的你。”
Mark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不过刚刚倒是很符合你给大众的印象,”Roberto说,“你说得对,我们是一样的,犯过的错不会再犯。你说不会再骗他,我没法相信你,但我确实可以明确告诉你,如果你再来一次,我这次会在我儿子身后。”
“你早就应该这样。”Mark忍着怒火道。
“但是有一点你错了。”Roberto狠狠抽了一口雪茄。
“我跟你在这里谈话,我认真听你的想法,并不是因为你拥有一整个网络帝国,或者那些远多于Saverin家的资产和资源。”
“我听你说话,”Roberto说,“是因为你爱着我儿子,仅此而已。”
Mark找到褪黑素吃下再返回时,Roberto已经不在露台了。
他轻轻扭开Eduardo的卧室门,Eduardo还维持着刚刚他出门的睡姿。
Mark上床的动作使浅眠的他模模糊糊地醒来,翻了个身到Mark旁边。
“Mark?”Eduardo半睡半醒地道。
Mark钻进被子里搂住他,手臂横在他腰间。
大概因为Mark体温高一些,对Eduardo而言比较舒服,他不自觉地往Mark怀里钻了钻,好像撒娇的小狗,棕色的柔软的发扫在Mark的颈脖,有点痒痒的。
Mark一下子就被他弄得没了火气。
“怎么起来了……”Eduardo说话带着没睡醒的鼻音,软软糯糯的,眼睛都没睁开。
“洗手间。”Mark道。
他不太想让Eduardo知道他刚刚碰到了Roberto,不然Eduardo立刻会醒过来问情况,可他才好不容易睡了一会。
Mark亲了亲他的发顶,抬腿搭在Eduardo的腿上,将他整个人都圈在怀里,“继续睡。”
次日清晨,Mark被电话吵醒。
他挂掉电话后,Eduardo也醒了,他躺在Mark旁边,问道,“怎么了?是Facebook的事情吗?”
“不是,是Felix。”Mark有点睡眠不足,还很困,哑着声音说,“他说他昨晚跟Glenn玩过头了,Glenn现在宿醉,爬不起来,今天不能陪你去做复健了。这家伙就是没节制,Glenn这么靠谱一个小伙子被他带坏了,真是。”
“没关系啊,”Eduardo打了个哈欠,“我让Alex陪我去就好了。圣诞节,让他们玩玩吧。”
“我陪你去吧。”Mark说,他凑过去讨个吻,Eduardo轻轻推了他一下,“我还没洗漱呢。”
“有什么关系?”Mark困惑地看着他,“早上zuo爱的时候亲吻,你也没这种顾虑,为什么现在又在意起来了?”
“混蛋。”Eduardo笑着骂了他一声,被Mark吻住了。
两人在床上腻了一会儿就爬起来了,因为Mark说再多待五分钟他就要bo起了。
收拾好下楼后,Michele非常震惊Mark竟然还在弟弟家里,刚要表达不满,就被Alex一手拍在头上。
Paula似乎知道Mark留宿了,早餐的份是做了他的。Roberto没有说什么,只对他点了点头。
吃过早餐后,Mark开车带Eduardo去做复健。
他不是第一次帮忙,但复健内容现在变了,于是请指导师来重新指导了一下。Mark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做完复健后,两人又在医院的庭院里散了会儿步才开车回家。
因为无论是美国还是新加坡,Facebook都有一周的圣诞和新年假,因此Mark也不需要去工作,放假的时间他都在Eduardo家里。
Saverin家人默认了这件事,没有谁对此提出异议。
时间转眼到了12月的最后一天,Paula和Eduardo的两个哥哥把这天过得十分隆重,像什么重大的节日似的,但它仅仅只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吃过晚饭,Eduardo说想要去倒数。
这是很早之前就计划好的事情,Alex和Michele都乐意陪同。
新年倒数当然滨海湾是首选,Paula和Roberto不去凑这个热闹,九点多将近10点时把几兄弟送出门。
四人到滨海湾时,那里已经人山人海了,从晚上8点开始到11点半,每隔半小时就会有一次投影表演,来倒数的人都非常嗨。
因为人多和热闹的缘故,Eduardo有点紧张,他现在对太吵杂的环境会神经性地绷紧。
原本Mark建议找个安静的地方倒数,但是Eduardo说他可以忍受,而且倒数不热闹,算哪门子的跨年?
投影表演开始的时候,人潮一波一波地往前涌,Eduardo躲避不及,避开了几个可爱的小孩子后,回过头时,茫茫人海里,哪还有Mark和哥哥们的身影。
Eduardo意识到自己被冲散了,他四处张望,想要从人群里找到Mark或哥哥。
可是身边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都在跑动玩闹,每个人脸上都充满快乐的笑容。
Eduardo犹豫着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开始紧张慌乱。
他迷失在人群中,感到世界在旋转,川流不息的人潮涌来,身边陌生的笑声既远又近,他既找不到一张熟悉的脸孔,也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Eduardo找了一会儿,越来越茫然,最后他无措地站在那里,拿不定注意该回到刚刚走散的地方,还是拨开人群四处寻找。
如果只剩他一个人,倒数就很没有意思了,不如回家。
但他不能开车,车钥匙也不在他手上,这样的话,他就需要打车自己回去了。
这个想法让他沮丧,早知道会这样,他就应该听Mark的,找一些安静人少的地方倒数,反正烟花和倒数很多地方都能看到。
想到这里,Eduardo感到很难过,新旧两年交替的一刻,好像坏事并不会随着今年的结束而结束。
忽然,有人拉住Eduardo的手。
Eduardo猛然惊醒,回过头,看到Mark站在他身后。
“被人群挤开了,打你的电话你没接,”Mark说,“幸好找到你了。”
Eduardo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手机,可是他刚刚好像在梦里一样,找不到方向也不知道怎么做,人潮满满当当,使他的脑海空空如也。
“抱歉,”Eduardo慌张地去拿自己的手机,“我……我没注意到,我也在找你。”
Mark按住他,“不用拿手机了,我已经找到你了。”
他的话很好地安抚了Eduardo的焦躁,他慢慢冷静下来。
Mark还拉着他的手,Eduardo想抽出自己的手,“Mark,会被人发现的……”
“不会的,这里人多。”Mark不以为然,示意他看看身边,“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的。我们再普通不过,跟他们没什么不一样。”
Eduardo看看周遭,大家都在看投影表演,没有分给陌生人任何注意力。
Mark握着他的手用上了几分力道。
“我怕再和你走散了。”他说。
滨海湾是新加坡三个跨年倒数地点最热闹的那个,Mark拉着Eduardo的手,无论人流怎么冲,都没能把他们分开。
因为投影表演的关系,打电话几乎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于是Alex给Mark发短信,问他们在哪里。
Mark回复说自己跟Eduardo在一起,可以不用汇合,他想跟Eduardo单独跨年倒数。
Alex答应了,并叮嘱他好好照顾弟弟。
【……】
在2015年的第一秒,无数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时,Mark及时伸手捂住Eduardo的耳朵。
因为他了解PTSD,知道烟花炸开的巨大声音会让Eduardo联想到车祸的撞击,使他紧张。
被Mark捂住耳朵的Eduardo还能听见朦胧的轰隆声和冲天的欢呼,但因为Mark温暖有力的手牢牢捂住他的耳朵,好像替他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危险,只剩下眼前那些纯粹的、美丽的、绚烂的景色。
Eduardo眨了眨眼。
可是再美丽的烟花都比不上Mark难得一见的笑容。
是的,Mark笑了。
Eduardo看到他在喧闹的人群里对他说话。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湛蓝的眼里和嘴边都是笑意,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绽放,夜空仿佛繁星雨下。
他或许没出声,或许出声了,却被人群的欢呼尖叫和烟花的声响淹没,尽管捂着耳朵,尽管欢呼如浪潮,Eduardo仍旧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爱你,Wardo,”Mark说,“我爱你,我爱你。”
他的话不需要用听的,爱语像烟花一样,直接绽放在他心上。
Eduardo伸手拥抱Mark,然后在第二波烟花盛放在夜空时,吻住了他。
会不会被人看到他已经不在乎了,所有人都在为新的一年的到来而高兴,人们欢呼、拥抱、接吻,他们当然也可以。
因为他们也只是一对普通的恋人,正如Mark所说——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性别、身份,不重要了;时间、往事、国度,甚至意外与生死也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发生了所有一切,而他们仍然相爱。
长达6分钟的跨年烟花结束了,人们虽然意犹未尽,但终究慢慢散去。
Alex刚刚给他们打了电话,说Michele非要去Zouk,说这是世界排名前三的夜店,既然来了新加坡怎么能不去玩一晚,Alex便陪他去Zouk,好看着这小子别让他喝大了,所以两人晚上就不回去了。
幸亏车钥匙在Mark手上,不然真的要打车。
往回走的路上他们融入人流,Mark仍拉着他的手,他们像最普通最不起眼的情侣一样。
Mark握他的手握得很牢,有力的手指和温暖的手心带来某种安定的力量。
Eduardo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Luiza在Facebook上说的那句话——我的万有引力。
Mark知道后说她胡说八道,但这话Eduardo依然觉得很贴切,适合用来形容Mark。
当然,那个姑娘说的万有引力或许只是指的吸引力,Mark的聪明和他的决断力、行动力以及远见博识确实对那些女孩子有致命的吸引力。
但当对于Eduardo而言,Mark远远不止是吸引力。
Mark之于他,是真正的万有引力。
Mark一直拉着他往前走,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在他痛苦的时候,在他茫然的时候,在他做错事的时候;每一个绝望的黑夜,每一段走不下去的长路,都是Mark坚定不移地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出来的。
他转头看向Mark,Mark问他,“怎么了?”
“新年快乐,”Eduardo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脸颊因为高兴而微微泛红,“我爱你,Mark。”
是Mark把他从可怕的、飘忽的半空中,慢慢地、一点点地拉回地面。他终于可以踏实地走在大地上,而不是飘在半空中流浪。
然后Mark在人潮中毫不犹豫地亲吻了他。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晚1点多了,Paula和Roberto已经睡了。
两人回了房间快速洗了个澡。Mark出来的时候Eduardo正坐在床上看书。
Mark坐到他身边,抽走他手上的书放到一边,“不累吗?”
“有点。”Eduardo笑了笑。
“腿怎样?”Mark问。
他们今天站了足够久,也走了很长一段路,现在他担心Eduardo刚刚痊愈的腿有点超负荷,尽管刚刚路上询问时Eduardo都说没事。
“有点酸。”Eduardo说,“休息一个晚上就好了。”
“我看看。”Mark说着,掀开被子,将他的裤管往上捋高,手指在他的小腿肚上按压。
这几天都是Mark陪他去做复健,对于复健后的放松按摩已经很熟悉了。
Mark给他两腿都按摩了一遍,问道,“舒服点了吗?”
Eduardo点点头,“好多了。”
“如果明天难受的话,”Mark说,“我们就去医院做一下检查,今天不应该让你走这么多路的。”
“是我自己愿意的。”Eduardo亲了他一下,然后关掉壁灯。
两人躺下。
“现在是2015年了,Wardo。”Mark在黑暗里忽然感叹,“2014终于过去了。”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每一件事都让他们感到痛苦,但终于,他最害怕的那些都没有发生。
Mark想起8月的那个晚上,他得知Eduardo出了车祸,连夜坐飞机从美国前往新加坡。
在飞机上,他感到绝望和迷茫,觉得未来已经支离破碎。
Mark对于未来一直有非常清晰的蓝图,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但那个高空三万米的深夜,那条旧金山飞往新加坡的漫长航线,是Mark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的绝望。
他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只能将自己关在狭小的卫生间。
Mark记得自己好像是哭了,他不太确定,因为那晚上的事情如此不真实——Eduardo会永远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这样的事情真的可能发生吗——即使是欺骗、战争和漫长的岁月都没能分开他们啊。
可是他又同时明白,死亡面前一切平等,爱情留不住生命。
Mark可以用爱把异国他乡的Eduardo找回来,一次又一次;但面对死亡,无论他多爱他,留不住的就是留不住。
所以Mark觉得自己那晚应该是哭了,因为他的理智完全阻挡不了排山倒海一样的恐惧。
他甚至不敢有希望,怕承受不了落空后千百倍的失望。
直到三十分钟后,空乘敲门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时,他才行尸走肉般离开洗手间回到自己的座位。
而在那个绝望的深夜,Mark是无法想象2015年的第一天,他和Eduardo可以亲密地在一张床上,共享一张被子,抵足而眠。
他的未来再次得以变得具体而可触摸、可建构。
有那样刻骨铭心的深夜,随后的任何问题、痛苦都变得可以忍受。
“今天高兴吗?”Mark问他。
“嗯,当然。”
Mark没再说话,Eduardo问他,“你睡着了吗?”
“没有,”Mark说,“我在许愿,新年愿望。”
“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Eduardo问。
“一切都会好起来。”Mark说,“不要担心,Wardo,相信我。”
Eduardo不说话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都没信心的事情,Mark可以对他如此有信心?
Mark在黑暗里亲吻了他一下,“晚安。”
“晚安,Mark。”Eduardo说。
事实证明,有些魔鬼是真的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Eduardo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时,看了看表,还不到四点,这意味着他才睡了一个小时不到。
他感到很疲倦也很困,极度需要睡眠,但是他不想睡觉,因为今天真的是很棒的一天,他不想让噩梦毁了他的好心情。
Eduardo在黑暗里坐起来,靠到床边。
睡觉现在对他来说仍是需要勇气的一件事,因为那意味着当他闭上眼后,很可能一遍遍地“重温”那些撞击、鲜血、碎玻璃、撞歪的栏杆和变形的车门,还有永远都急于把他叫过去的“Mark”。
这就算真正的他躺在自己身边熟睡,Eduardo也没法阻止这些联想和景象出现在自己梦里。
他坐在黑暗里,在困倦中努力和睡意对抗,彷徨又迷茫。
Mark在他身边睡得很熟,呼吸安静绵长。
他的呼吸仿佛引路的咒语,刚刚他拉着自己一路前行的手,似乎在Eduardo的手腕和手指上仍旧留有余温。
——我怕和你再走散了。
Mark拉着他分开人群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不管路有多长,有多暗。
和充满困惑的Eduardo不一样,他好像知道该怎么走,也知道终点在哪里,他如此强大而自信,并且完全不恐惧。
于是,眼前路的尽头有光明渐现。
跨年时那些绚烂的烟花在脑海中绽放,被烟花和欢呼淹没的声音,在此刻寂静的夜晚却格外清晰。
——我爱你,Wardo,我爱你。
Eduardo回过头看向睡在身边的Mark。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推了推Mark,并小小地叫了他一声“Mark”。
叫了一声后,Eduardo就没再叫了,他想,如果Mark没醒,那就算了。
但Mark很快就醒过来了,他没有生气自己被半夜叫醒,而是问道:“怎么了,Wardo?”
Mark一边问一边睡眼朦胧地伸手按亮壁灯,柔和的橘色灯光笼罩着床头的一片地方。
他看到Eduardo脸上露出夹杂着退却和渴望的矛盾表情。
Mark看了看手机,这个时间,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因为前几天也正是这时,Mark见到他被噩梦惊醒,然后独自一个人在黑暗里坐了半宿。
“Mark,对不起,我……”Eduardo说。
Mark说,“不需要道歉,你可以随时叫醒我。”
“不,不只是那个,”Eduardo艰难地解释,“……是我做噩梦了。之前,我跟母亲谈过一次,她建议我跟你说说……”
“或许我们可以试着,一起面对?”他不太确定地看着Mark,“如果你愿意的话?”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