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袍》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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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雨的早饭比起普通的将士来说，其实是不错的，尽管也就是简单的面食和汤水而已，不过别人多是喝稀的，他还能吃上一口稠的。
在被狼牙军围困了这么久，军队的粮草已经将近山穷水尽，开始依靠常山百姓的接济，每个人都是半饥半饱的。
因此莫雨这边基本能管饱，实在是穆玄英暗地里把自己那份口粮都送了大半过来。
也亏得这几天史思明跟龟儿子似的缩在营地里不出来攻城，否则这小子准得饿晕在战场，莫雨心想。
“最后一回了啊。”莫雨瞪了一眼坐在他对面正在干巴巴地啃夹饼的穆玄英。
“啊？”穆玄英灌了口热茶把饼咽下去，眨眨眼，疑惑地看着莫雨，十分无辜的样子。
莫雨指了指自己前面的吃食，又指了指穆玄英捏在手里的饼子，“不用特意给我这样的照顾。你是浩气的主将，不能倒。先顾好你自己再说。”
“况且，我也吃不完。”莫雨将没有碰过的那半份推到穆玄英面前：“吃掉。”
穆玄英看莫雨盯着自己，眼神冷冰冰的，大有些不悦的感觉，于是踌躇了一下，还是扛不住压力，乖乖地接过来。
他守了一宿的城，又饿又困，吃的东西都摆在嘴边了，哪里还有客气的道理，狼吞虎咽地吃进去，腮帮子都塞得满满的。
东西一点不好吃，但是架不住穆玄英饿得前胸贴后背。
“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莫雨看他吃得正香，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冷硬的脸上稍稍柔和了些，因为梦魇和一夜无眠而生的戾气也压下去了大半：“恶人谷这边自有张罗。”
穆玄英嘴里塞满了东西，听了这话含含糊糊地道：“给你东西……跟浩气还是恶人没关系啊……我的心意……”
“嗯，我晓得。”莫雨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穆玄英三下五除二把东西都吃光，莫雨的脸上稍微露出了那么点儿满意的表情。
他刚想说点什么，便看到莫雨拿过旁边的一个小瓷瓶，倒了五六颗红色的小丸子出来，塞到嘴里就着热茶咽下去。
穆玄英挑了挑眉，疑惑地问道：“小雨，这药昨日不是只吃两颗吗，怎么今天一下子吃了五六颗？”
他为人爽朗，行事大开大合，但是这样的人未必便是莽夫。相反穆玄英心思细得很，而且又很关心莫雨。这药的事情，什么时候吃，吃多少，他早就暗地里都摸清楚了。
别的药是干什么用的，穆玄英也知道，唯独这小瓷瓶的，问了莫雨不说，跑去问颜书廷，不但招他一顿冷嘲热讽横眉竖眼，给的话还含糊不清就那么搪塞过去了。
因此穆玄英对这药是特别上心。
他记得，前几天这药是每天饭后吃一颗的，然后这两日是每次两颗，到了今天，都吃到五六颗了，这增加的速度不是一般二般的快啊，穆玄英心里这么想着，就有点儿担忧了。
“消炎的，多吃些早点好。”莫雨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这其实是颜书廷特别针对他身体里的阴阳之毒，配的凝思安神的药，助他压抑暴躁的戾气，免他失控入魔。
“又不是吃得多就好得快的，小雨你这真是胡闹。”穆玄英皱皱眉。
“是么。”莫雨随口应了一声，也没看他一眼，只低头塞上了小瓷瓶，显然是不甚在意穆玄英的责备。
穆玄英一阵气闷，还想说点什么，那边颜书廷就进来了。
自从那天莫雨差点杀了颜书廷的小侍从后，颜书廷再往这边来，果然就没让那孩子在莫雨面前露过面了。
没了小药童，可这边有个小耗子，打下手的人还是有的。
虽然说莫杀也可以，但是这大老粗的，让他去杀人不错，砍瓜切菜似的干脆利落，可让他干些细致活儿，笨手笨脚的能把你气死。
不过话说回来，把浩气盟的少盟主呼来喝去，让他伺候着自家恶人谷的少谷主，真是倍儿爽的事情。
况且浩气盟这位毛小爷，叫干啥就干啥，指东不往西，叫他递针绝不给绷带，人又机灵，嘴巴甜懂说话，更重要的是，就他镇得住自家那个又冷又倔的少谷主，绝不为虎作伥帮着伤患抵抗治疗。
这不，连撒娇带哄的，闹得莫雨没辙，让上药就上药，让躺下休息就躺下休息，当大夫的别提多省心省力了。
颜书廷走到莫雨身边，他眼儿尖，先看到了那个瓷瓶子，便拿起来掂量掂量，摇晃了一下，里面寥寥数颗药丸子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听了他便直皱眉，“省点儿吃，这是最后一瓶了。”
莫雨冷冷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语，显然是不想谈论这个问题，更不想在穆玄英面前说这事儿。
颜书廷只好叹了口气，把要说的话咽回去，默默拉过莫雨的手腕把起脉来。
他跟在莫雨身边也有十年了，知道是劝不动了。
他心病难治又讳疾忌医，自己这能有什么办法，也就只好暗地里再配些寻常的安神药物给莫雨。
脉搏在他手指下跳动，颜书廷因为知道莫雨的意思，脸上滴水不漏，实则暗地里心急火燎。
身体上的伤是好转了，可这内息分明是恶化的，脉象一天比一天浮躁，本来已经被自己花了数年压下去的毒咒又蠢蠢欲动起来，费了好大劲给理顺的经脉现在是混乱得一塌糊涂。
最缺的还是药材，外面那么多伤兵，早把药材耗的七七八八了。
但是这还不是最伤脑筋的，最麻烦的是给莫雨用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寻常的药物。
想到这里，颜书廷就觉得心烦意乱，连换起药来都格外的心不在焉。
草草地做完后，他便匆匆离开了。
营帐里又只剩下莫雨和穆玄英两个人。
“好了，该回去休息了。”莫雨对在一旁精神有点萎靡的穆玄英道。
“嗯，好。”穆玄英听了这话，打了个哈欠，开始解起外衫来。
“你这是？”莫雨挑挑眉。
“小雨哥哥，你看，浩气营地离这里还有小一段路呢，我这么困，走到半途就会睡过去的。”他说着，一咕噜就滚到莫雨的床上。
莫雨走过去，伸手要揪他起来。结果穆玄英跟赖定了似的，滚来滚去就是认准了床，扒着被褥死活不下来。
莫雨的手是受了伤的，不方便用力，拽了他几下，拽不动，反被他拽得跌坐在床上。
穆玄英往床里躺了躺，拉他：“小雨要跟我一起睡么？”
“不了，我才刚醒。”莫雨钻到被窝里，坐在穆玄英旁边，“真要在这里睡？你们浩气的人寻来你要如何交代？”
“寻来了又如何，我在我哥这儿睡，谁能说什么？”
“哼。”莫雨冷笑了一声，“我就把你扣下来了。”
“那我只好束手就擒。”穆玄英笑着挨近莫雨的腰侧，蹭了蹭他的腿，依偎在他身边，带着一点笑意闭上眼。
莫雨低下头，长发掩了半边俊美的容颜。他伸手揉了揉穆玄英的头发，动作倒是很温柔。
帐外随着日渐东升，营地又喧闹起来，恶人谷的弟子们来来往往，有集训的吆喝，也有报告军情的请示，纷杂烦乱，帐内却一派安宁。
“小雨哥哥。”穆玄英忽然开口：“现下真有点像以前咱俩一起流浪时。”
“嗯？”莫雨捋了捋他的发，随口应着。
“吃的总是不够，都要留着给对方。”穆玄英笑着说，“睡觉的时候，也是这么挤在一起的。”
“吃不饱，穿不暖……”他翻了个身，手臂横过去搭在莫雨腰间圈住他,把他往自己身边拉，“日子不好过，可是两个人在一起便安心了，随便在哪个旮旯里也能睡个好觉……”他闭着眼喃喃道。
战乱围城又如何？
粮草耗尽又如何？
人困马乏又如何？
山穷水尽又如何？
只要他们俩兄弟在一起。
同进。同退。同生。同死。
心可安矣。
“你不知道……”穆玄英声音渐渐小下去，“每天都是梦魇……我这辈子都没那么怕过。你回来了，我才能安心睡……现在这样，真好……”
他这话带着点儿向兄长撒娇的意思。
穆玄英才二十出头，那么年轻，带着他守护家国黎民的义气侠心，顶着数万狼牙军死守常山。
肩上责任这么重，偏还挺直脊背，顶天立地。
唯独在莫雨这里，他真正像个刚及冠的少年郎。
说到最后，穆玄英声音几乎都听不见了，不一会儿便成了均匀绵长的呼吸，显然是熟睡了。
莫雨额上渐渐有薄汗沁出。
他垂首，脸隐在阴影里，神色在狰狞和冷清之间来回变换不定。半晌，方才渐渐安宁下来。
他拉过薄被，给穆玄英盖好，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着他的头发，低声道：“我在……安心睡。”
